第94節
本來是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的,可他偏偏自作主張。 他向來就愛自作主張。 如果不是因為他太過自我,太愛自作主張,也許mama就不會和他離婚,哥哥就不會去海市,那或許哥哥就不會出車禍,奶奶今天也不會生死未卜地躺在手術室里…… 周知意像是找到了一個出口,不顧一切地把所有的怨懟都發泄到周明溫身上,以此來轉移自己內心的愧疚,強行忽略掉自己的那部分過失。 她越來越激動,激動地紅著眼,將周明溫推開,看著半蹲的他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板上,看著他好像一瞬間滄桑的臉,看著他臉上被人打出的傷痕和凌亂間露出的更多的白發。 她明明都看見了,又好像視而不見,只是不管不顧地發泄著情緒,埋怨著他。 她從前一直都自以為勇敢,直到那一刻才窺見自己的懦弱。 原來當責任真正降臨的那一刻,她也忍不住想要退縮。 …… “周知意,依依!” 陳宴買飯回來,就看到周知意歇斯底里的模樣,他將她箍在懷里,不停叫著她的名字。 周知意抬頭看他,雙眼通紅,鼻子通紅,還緊緊咬住嘴唇不讓眼淚掉下來,像頭被逼到絕處還不肯認輸的獅子。 陳宴強行掰開她的嘴,擦掉她下唇上滲出的血珠。 “阿宴?!?/br> 她吸了吸鼻子,茫然地看著他的眼睛,喃喃:“我為什么才十八歲啊?!?/br> 十八歲的她,實在是太渺小了啊。 第66章 66 周知意記不清自己在手術室外蹲了多久。 “手術中”那三個鮮紅的大字始終亮著, 時間像是被無限制地拉長,每一分鐘都長得出乎意料,像一把鈍刀在不斷剮磨著她的血rou。 手術燈滅, 手術室的門被打開, 周知意遲疑了兩秒才撐著墻壁想要起身, 然而渾身卻使不上力氣,頭暈眼花, 腳麻到失去知覺。 陳宴傾身抱住了她, 將她半抱半拉著扶了起來。 就在這么幾個短暫的動作間,醫護人員已經將手術床推了出來, 她嘴唇不自覺顫動起來,眼睛始終不敢往手術床上看。 直到耳邊響起一句“手術順利”,她整個人才像是被驟然放氣的氣球般松懈下來, 眼眶熱意蒸騰, 燙得眼球生疼,她緊抿著唇,低下頭去。 始終跟在手術床邊的周明溫哽咽著叫了聲:“媽”。 陳宴把周知意拽進懷里,手掌壓著她的后腦勺, 讓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 “沒事了?!彼Z氣低沉, 又像喟嘆:“沒事了,別怕?!?/br> 胸膛的布料瞬間被一片熱意暈濕,灼得他心口一痛。 蔚思和丁以南得到消息趕過來時徐碧君已經被送進了重癥監護室。 監護室里不許家屬入內, 周知意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蔚思和丁以南一走出電梯就看到這樣的場景——周知意低垂著腦袋坐在長椅上, 胳膊肘架在膝蓋上, 因為纖瘦,肩胛骨突起,整個上半身好像都要無限制地低埋下去。 明明昨晚還和他們一起吃串吹牛, 嗔笑怒罵,意氣風發,那么漂亮又鮮活的一張臉,在抬頭的那一剎,只剩疲憊和茫然。 走廊里很空,遍布消毒水的味道,刺目的陽光從窗格里傾灑過來,將眼前的空間分割成斑駁凌厲的幾塊。 周知意就坐在那陰影里,透過漂浮著塵埃的空氣微微瞇了下眼睛,好像在仔細辨認他們。 下一秒,她唇邊綻出笑來。 笑意很淡,不達眼底。 蔚思鼻尖一酸,當即便濕了眼眶。 尚武巷就那么大,不過半天的時間,周家的事情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周知意剛從長椅上站起,就被小跑過來的蔚思一把抱住,她僵了一秒,反手回抱過去,聽到蔚思輕輕的哽咽聲。 “依依,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像是在問她,又好像只是在難以置信地一遍遍地埋怨。 周知意很輕地眨了下眼睛。 對啊,怎么會這樣啊。 兩個女孩抱在一起,沉默無聲,安靜的空間里只有蔚思小聲的啜泣聲。 一旁,丁以南面朝著墻壁,抬手抹了抹眼睛。 周知意心里酸軟一片,她幫蔚思擦了眼淚,竭力壓制下喉間的澀意,這才笑著輕踹了丁以南一腳。 “哭哭啼啼的,有沒有點男人樣!” 丁以南愣了一秒,隨即捂住了臉,粗聲嗚咽道:“男人就不能哭了嗎?男人就不能難過了嗎?我們男人也有脆弱的時候,嗚嗚嗚嗚嗚,奶奶她還好嗎?” “嗤?!笨粗莻€樣子,周知意忍不住扯了扯唇,又在他問出后半句話的時候笑容驟然一收。 她嘴唇發白,因為長時間滴水未進而發干。 “還沒脫離危險?!?/br> 丁以南緩緩抬起手,朝重癥監護室的方向望了眼,眼睛紅得像個兔子。 “周叔……” 他倏然頓住,不敢在這個時候提及周明溫,抹了抹眼睛又說:“我媽說我家網吧我和我哥一人一半,我回去就把我那一半先賣掉,你放心,我和思思就是上街要飯,也會幫你把債還清!” “傻逼吧你?!?/br> 周知意罕見地對他爆了句粗口,又笑著踹他一腳,別過臉去紅了眼睛。 ****** 陳宴和周明溫從醫生辦公室出來時,周明成一家也從寧弋市趕了過來。 看到周明溫臉上的傷痕,蔚思從兜里摸出備用創口貼,捏在手里猶豫了幾秒,下意識地去看周知意的臉色。 周知意抿著唇,別開了眼。 于是蔚思就把創口貼遞了過去。 安靜的走廊里,一群人站著,卻沒人先開口,周明成臉色鐵青,氣氛沉默尷尬。 還是陳宴先走過去拽住了周知意的手腕:“過來一下,跟你說說奶奶的情況?!?/br> 周知意僵直著身體無聲掙扎了下,被他不由分說地拉走,蔚思和丁以南見狀連忙跟上,把空間留給了周明成和周明溫兩兄弟。 已經是下午四點鐘,陳宴帶三人去了醫院的食堂。 周知意從早飯之后就滴水未進,這會兒看著眼前的飯菜毫無食欲,胃部隱隱作痛,又滿又漲。 蔚思和丁以南也是毫無胃口。 陳宴把粥往周知意面前推了推,她捏著勺子只是攪,一口都不往嘴巴里送,他眸光愈來愈沉,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 再回來時手里多了瓶熱牛奶,插了吸管送到她唇邊,語氣不容置喙:“不吃飯就把牛奶喝了?!?/br> 周知意抬眼,對上他的視線,看到他眼底強壓著的淡淡疲憊,她點了點頭,乖乖接過。 重癥監護室里有醫護人員24小時看護,不允許病人家屬隨意進出,從食堂出來,周知意強行“趕走”了蔚思和丁以南。 “現在還用不到你們,等奶奶醒了,轉到普通病房,多的是你們幫忙的時候,到時候你們倆誰不過來我跟你們沒完!”她半開玩笑地把人送到樓下。 蔚思和丁以南向來拗不過她,只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沒等兩個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里,胃部就翻江倒海地攪動起來,周知意緊咬著牙,彎腰跑進最近的衛生間,一張嘴“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 周明成一家今晚肯定是要留下來,白天發生了這么多事情,周明溫不敢讓他們回家住,只好在醫院附近幫他們開了酒店。 他搶著去付錢,被周明溫按著手腕攔下,他嘆口氣,欲言又止,又訕訕地閉上了嘴巴。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再說什么都于事無補了。 當初借第一筆錢時,他以為自己可以把一切都抗下,可以在不累及家人的情況下挺過所有難關,沒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太心急,被騙投資了傳銷公司,錢款追不回來,窟窿越補越大,一步錯步步錯,最后連累家人到這樣的境地。 他罪無可赦。 ****** 周明成幫陳宴和周知意買了晚飯,周知意接過,放在了一邊的椅子上。 周明溫遠遠地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偷偷看著她的側影,又把頭垂了下去。 大伯母和表哥周祁輪流勸了她好幾番,她都笑著搖頭說不餓,周明溫忍不住走過來,蹲在她面前。 他打開餐盒,掰開一次性筷子,遞到她手邊,打著小心翼翼的語氣商量道:“你大伯特意特意買了你喜歡吃的菜,多少吃點,嗯?” 周知意沒接。 他難堪地舔了舔唇,聲音更低下去,“都是爸爸的錯,是我對不起你們,你應該恨我。但是依依,你不能別拿自己的身體出氣?!?/br> 周知意下頜輕動了動,抬起眼皮看向他,語氣平靜到近乎沒有情緒。 “我沒有恨你,”她說:“我只是吃不下?!?/br> 周明溫嘆口氣,只得把餐盒放下。 陳宴也沒有胃口,隨便扒了口飯,丟掉了餐盒出去抽煙。 周知意回過神來,突然發現他不在身邊,心里突然一陣沒由來的空落落。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她從來沒有體會過的空,就好像明知道那個人就在不遠處守著,明知道那個人不會走,卻依然害怕會突然失去他。 人都是感性動物,縱然理性告誡自己不要依賴他,可依賴還是不可自抑地產生了。 周知意后知后覺地去找手機,這才發現手機也不在身上,不知道在哪個時刻被她弄丟到了哪里。 她略略茫然地搓了搓手,站起身來,向著走廊盡頭的方向望去。 天色已黑,走廊里亮著燈,燈光也清冷,像是沾染上了消毒水的味道。 陳宴就在那冷冷淡淡的光影下忽然走了出來,黑衣黑褲,挺拔冷肅,眉眼深邃而銳利,渾身帶著讓人不敢靠近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