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周向宸問她怕不怕高,她一臉無畏地答:“不怕,我喜歡在高處往下看?!?/br> 周向宸初去海市的那幾年,周知意每年暑假都會過去,那時他們還住在外婆家,外婆家附近的游樂場里建了一個很高很高的摩天輪,周向宸說要帶她去坐,卻總是被打亂計劃,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間。 再之后,齊青改嫁,她從齊青的新家“逃離”回南城,再也不愿去海市,也不愿聽到任何關于他們新生活的事情,周向宸便每年抽空回來看望她和奶奶,從不提及他在海市的生活。 周向宸出事的那天是周五,他原本答應了周末要回南城的…… 人生的離別總在不經意之間,沒有大張旗鼓,總是倏然而逝。 終止符落下,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后悔,遺憾,不依不饒,歇斯底里,再也回不到過去。 周知意走到廣場盡頭,近些年舊城區改造,那里建了一個30層高的塔,最頂層是觀景臺,能俯瞰南城的全貌。 周知意上了觀景臺。 夜幕降臨,城市像是裝在玻璃盒子里,被人按下了開關的模型。萬千燈光同時亮起,如被星光綴連的銀河,萬家燈火,車水馬龍,護城河閃著粼粼波光,蜿蜒環繞城市而過。 尚武巷依然是十七年前的樣子,而她眼前的南城,早已變成了陌生的模樣。 所有的一切都隨時間流逝,改頭換面,只有記憶還固執地停留在原地。 周知意一瞬不瞬地望著下面,腦子里空空的,兩個矛盾的念頭在打架—— 好想回到過去啊,回到小時候,回到有他們的時候。 好想快點長大啊,快一點獨當一面,刀槍不入。 …… 陳宴走到觀景臺前,看到周知意的背影。 她坐在落地玻璃后,戴著黑色的棒球帽,頭低低地埋著。 眼前是星河燈火,車流涌動,熱鬧擁擠,她抱著膝蓋,脊背削薄,透著股讓人心疼的孤獨和倔強。 陳宴垂眸看著她,眸光像濃稠得化不開的黑夜,他沉默地看著她良久,抬腳朝她走過去。 周知意沒回頭,帽檐低低壓著,只露出側臉,下巴尖瘦,唇角輕抿。 她的呼吸很輕,輕得讓人心窒,陳宴側眸,看到有一滴水跡,悄無聲息地砸向地面。 像是被人握緊了心臟,陳宴斂眉,喉結輕輕滾了滾。 他抬手,將手掌放到她眼下,一滴guntang的淚珠砸到掌心里,帶來酸楚的痛感。 陳宴轉身,把她抱進了懷里。 下巴輕觸著她的發頂,他掌心撫在她腦后,胸口有低低的、壓抑的嗚咽聲,合著他的心跳抽痛。 陳宴垂眼,收緊了手臂。 第33章 33 陳宴半跪在地上, 掌心輕撫著周知意的腦袋。 外面起了風,呼嘯嘶鳴,很吵, 胸口有淺淺的濡濕感, 她的眼淚浸透了他的襯衫。 陳宴低頭, 瞥見她側臉上洶涌不斷的淚水,卻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她在忍, 連哭聲都是壓抑的。 這樣的壓抑讓他胸口憋悶得陣痛, 她明明總是肆意又任性的模樣。 陳宴指腹輕輕貼在周知意的眼皮上,擦了一手的眼淚。 周知意像是做了噩夢被驚醒的小孩, 咬著唇強行把嗚咽壓回嗓子里,睜開眼睛甕聲甕氣地問:“你怎么找來的?” “在你身上裝了定位器?!标愌缥⑽饶?,指腹擦過她的臉頰, 是暖融融的癢意。 周知意猛然從他懷里掙脫出來, 紅腫的眼睛微微瞪圓了。 一驚一乍,還是一副小孩樣。 陳宴像被貓抓了一把,心里浮起一絲很莫名的情緒,他短促地笑了聲:“傻, 騙你的?!?/br> “向宸以前常和我說起你的事情?!?/br> “他說你小時候很喜歡去公園坐海盜船?!?/br> “說你膽子很大, 喜歡登高望遠,以后一定也能走得很遠?!?/br> 周知意吸了吸鼻子,視線又模糊了。 大顆的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伸出手臂, 抱緊了陳宴的腰。好像只是想找個依托, 又像是在發泄,力氣大到似乎要把手臂箍到他的腰腹中去。 好半晌,她終于低低地抽噎了聲。 “那天的雨太大了?!?/br> “那天的雨真的太大了?!?/br> “為什么要下那么大的雨???為什么他非要在下雨的時候出門?” “……” 外面的風聲更甚, 拍打著玻璃。 陳宴垂眼,下頜緊繃,銳利如刀。 “為什么是我哥?” “為什么一定要是他?” 周知意終于張開嘴巴,發出哀慟的哭聲,像個撒潑?;斓男『?。 從周向宸去世那天起,她便把他、把與他相關的回憶,連同他去世的事實一同鎖進了記憶的黑名單里。 她看著眾人痛苦,準備葬禮,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用悲憫的語氣勸她節哀順變。 她不想節哀順變,只有滿腦子的不甘不服和想不通。 為什么一定要是周向宸?為什么會是她哥哥? 為什么會那么突然,甚至都沒給她告別的機會。 她用了整整一年時間,始終無法和周向宸告別。 即便在第一次見面時,她便毫不忌諱地告訴陳宴,她哥死了,可在潛意識里她卻始終不肯相信周向宸已經去世了,連哭都不敢哭。 好像她一哭,就承認了他死去的事實。 周知意像是做了一場自欺欺人的夢,終于緩緩醒來。 “陳宴,我很想他?!彼薜贸槌橐?,連氣都喘不勻。陳宴沉默地拍著她的背,慢慢閉上了眼睛,遮住潮紅的眼尾。 周知意記不清自己哭了多久,好像把這一年來忍住的淚水,在夢里流下的淚,都哭完了。 她從陳宴懷里掙脫出來,將帽檐壓得更低,遮住紅腫的眼,看下方的萬家燈火,唇角扯出一個自嘲的笑。 “我的小名是奶奶給取的,陳宴,你知道她為什么要叫我依依嗎?” 她不等陳宴開口,自言自語道:“因為她希望我這一生都可以有所依靠?!?/br> “可是你看,多好笑,我媽不要我了,我爸忙得不回家,我哥走了,我身邊空蕩蕩的,只剩奶奶?!?/br> 我哪里還有依靠? 周知意摸了摸鼻子,又笑:“奶奶想的太簡單了,人哪能總想著去依靠別人呢?” 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長久依靠。 陳宴偏眸看她,眼角猩紅,開口時才發現嗓子啞得厲害:“你還有我?!?/br> 他字字鏗鏘,如立誓言:“依依,以后我會是你的依靠?!?/br> 他的音色總是偏冷,連說出這句話時都沒有絲毫溫柔可循,卻將她心底豁開的傷口掩蓋住了。 周知意側過頭,看到他的眉眼,一絲一厘,一分一毫都是讓她無法抗拒的模樣。 她抽了抽鼻子,聲音低軟,還帶著甕氣:“以后,會是多久?” 以后有多久,永遠有多遠,誰都無法篤定。 “一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時候?!标愌缯f。 周知意想了想,又認真點了點頭,抬眸看向他。 她眼皮哭得紅腫,一言不發看著他的時候,像只離家出走可憐兮兮又強裝鎮定的小貓。 陳宴心里那種沒處抓撓的奇異感覺再次盤旋上來。 讓他很不舒服。 于是,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朝周知意張開了手臂。 下一秒,周知意抿著唇,撲進了他懷里。 像是有什么懸而未決的東西終于落回原處,那種無法描述的不舒服的感覺淡了些。 陳宴又拍了拍她的腦袋。 周知意垂著眼,安靜地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的體溫。 她這才發現,他看上去清瘦,原來胸膛卻那么寬廣堅實,完全不似少年的單薄。 他和周向宸一起長大,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 “很小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哥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善良的人,那時候,我總想著,等到長大,一定要找個像他一樣溫柔的男朋友?!敝苤庾ゾo了陳宴的大衣,輕聲說。 察覺到她的情緒似乎好了很多,陳宴“嗯”了聲,冷凝的神情終于有片刻的舒展:“你以后會遇到的?!?/br> 周知意卻搖頭,閉上了眼睛:“不會了?!?/br> 因為我遇到了一個和他完全相反的,卻很喜歡很喜歡的人。 ****** 那晚在觀景臺上的擁抱像是一劑助人向前的良藥,被周知意珍藏在了心底。 時間推著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