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 直到徐碧君被抬上擔架,周知意才稍稍松了口氣。 她快速沖回房間找出徐碧君的證件和醫療本,拿上手機和錢包,面無表情地跟了過去。 醫護人員小心翼翼地把徐碧君抬上救護車,周知意神色凜然地站在旁邊,看上去鎮定而平靜。 甚至都沒忘記回身鎖上大門。 只是鎖門的時候,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忽而一只修長的大手從身側伸過來,拿走她捏在指間的證件,另一只手就落在了她的頭頂,拍了拍。 他指尖微涼,身上有凜冽的冷香,并不溫柔,像胡擼小狗似的在她腦袋上揉了揉,沉聲道。 “別怕?!?/br> 第29章 29 徐碧君滑倒時下意識抓了把洗手池, 落地前又被小馬扎撐了一下,傷勢不算重,只是右邊胳膊骨裂, 腳踝擦傷, 沒再傷到別的部位。 不幸中的萬幸, 周知意坐在救護車上時滿腦子回蕩的都是以前從徐碧君嘴里聽來的“老年人不能摔、一摔就活不長啦、老人骨頭脆、腦溢血、中風、后遺癥”諸如此類亂七八糟的話,零散的、沒有關聯的、亂七八糟地往腦子蹦。 以至于她腦子亂成一片, 沒頭沒腦地瞎想了一堆, 這會做完檢查聽到醫生的定論才如劫后余生般舒了口氣。 醫生給徐碧君的右臂打了石膏固定,幫她處理了腳踝處的輕微擦傷, 考慮到徐碧君年紀大了又有高血壓,為了避免意外,醫生建議她住院觀察。 “家屬去辦一下住院手續?!?/br> 周知意回過神來, “好?!彼自谛毂叹媲? 輕聲安撫她:“奶奶,您在這等一會,我很快就回來?!?/br> 起身回頭,發現陳宴已經拿著單據轉身向外走了, 她快步追到門外, 陳宴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去陪奶奶?!?/br> 走廊里人來人往,燈影憧憧,他的表情沉靜而冷肅, 額前的碎發不經意間落到眉梢, 在充斥著消毒水的環境里, 無端給她一種安心的力量。 盡管他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說。 辦完住院,將徐碧君安頓在病床上,周知意打算回家幫徐碧君收拾一些衣物過來。 怕徐碧君一個人待在醫院里不安心, 直等她睡著了,周知意才起身,輕輕叫了聲陳宴,“我要回家收拾點東西,你要一起回去嗎?” 陳宴想了下,起身和她一起向外走。 他輕關上病房門,垂眸看向周知意:“都需要些什么?” “嗯?”周知意有些發懵。 她的本意只是想讓陳宴順便一起回去休息,已經凌晨十二點半了,有她陪奶奶在醫院就好,犯不著把他也搭在醫院一夜。 “我回去拿?!标愌缱⒁獾剿难畚灿行┓杭t,不知是揉的還是困的,他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算了,走吧?!?/br> 救護車上只能坐一名家屬,陳宴是開車跟過來的。兩人走出醫院大廳,陳宴讓她在門口等會,自己去取車。 夜里有急診,救護車從遠處疾馳而來,須臾,身后有幾個醫護人員奔涌而出,救護車停下,他們即刻奔跑到車后,從車里把擔架抬下來。 周知意往旁邊側身讓路,耳邊的忙亂聲剛過去,又一輛救護車開來,大概是哪個路段發生了連環車禍,周圍醫護人員行色匆匆,嘈雜一片。 周知意想繞開人群往前走,剛邁出幾步,被一個奔跑過來的年輕人撞了下,踉蹌幾步錯身到救護車后,又一副擔架從車上被抬下來,擔架上、蓋在病人身上的布、還有病人露在外面的衣擺和腳,目之所及一片鮮血淋漓。 周圍有人發出小小的驚呼聲,耳邊有人在低語,說是高速公路上發生車禍,有輛轎車被兩輛卡車前后相撞,幾乎都擠扁了,司機血rou模糊,估計兇多吉少。 周知意腦子里嗡嗡一片響,嗓子又干又疼,她沒發現自己正緊咬著嘴唇,走路的姿勢變得僵硬而機械。 擔架從她面前經過,鼻端嗅到鮮血的腥甜,她下意識垂眸。 熟悉的冷香忽而將她包裹,帶著冷杉的后調,陳宴忽而從背后攬住她的肩,右手繞上來,遮住了她的眼。 “別看?!?/br> 他聲調冷凝,像是從無底的冰窖里發出來。 他的掌心很涼,觸到她的睫毛上。 周知意轉過身,看到他的手指有輕微的顫抖。 “走吧?!标愌鐩]有看她,拽過她的手腕,大步走到車前。 周知意上車,系上安全帶,牧馬人快速向外駛去。 遠離了醫院,主干道上的車輛少了許多,陳宴降下一半車窗,帶著涼氣的晚風呼呼地往臉上吹,吹散了周知意腦海里那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 她頭腦清明了些,困勁慢慢爬了上來。 吹著風,漸漸闔上了眼睛。 須臾之間,半夢半醒的混沌里,耳邊獵獵的風聲似乎飄遠了,涼氣一點點飄散…… ****** 周知意再次有知覺時,是她撞到了一個柔軟下帶著堅硬的“東西”。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到陳宴近在咫尺的胸膛,近得仿佛能聽到他的心跳聲,再往上,是他挺直的鼻梁和鴉羽般整片垂下來的睫毛。 兩人目光對上,他的眼眸黑沉,深不見底,像是在她身上,又像不在她身上,她這才注意到陳宴此時傾身過來的動作像是在環抱著她。 遲鈍的神經末梢慢半拍地接連在一起,像通了電似的,惹得她心頭一跳,她順著他的手臂側目,看到他貼在窗邊的掌心——此刻正被她的腦袋壓著。 看來是她睡著了差點歪頭撞到腦袋。 陳宴收回了手,垂眼去解安全帶,周知意揉著壓過他掌心的半邊側臉,皮膚上還停留著輕微的癢意,“幾點了?”她聲音有些啞,比平常軟了許多:“我睡著多久了?!?/br> “沒多久?!标愌缤崎_車門,回頭看了她一眼,周知意睡意消散,看了眼手機,竟然已經快兩點了,她究竟睡了多久? 她想起正事,匆忙下車。 幫徐碧君收拾了幾件衣服和住院所需的基本的生活用品,找了個旅行包裝起來,周知意拎起包,轉身對陳宴說:“今晚謝謝你了,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br> 陳宴斜倚著門框,眉尾稍稍向下斂:“你呢?” “我去醫院陪奶奶?!敝苤饫硭斎坏?。 陳宴薄唇淡抿,垂眼看著她,極低地笑了聲,“這么晚了,你還打得到車嗎?” “應該……可以吧?!?/br> 陳宴睫毛輕垂,遮住眸底晦暗不明的情緒,聲色冷沉,語氣不太好:“你究竟懂不懂保護……” “算了?!鄙嗉廨p抵了下腮幫子,看著她認真的神情,他突然什么話都說不出口了,“東西給我,你去睡覺?!?/br> “真的不用?!敝苤鈭剔值啬笾鼛?,“我一個人可以的,你……不用擔心?!?/br> “不想讓人擔心就聽話?!标愌缒樕湎聛?,像是沒耐心再和她糾纏:“我去醫院,你回房睡覺,明早來換我?!?/br> 陳宴一手拎著包,一手控著她的肩膀,大概是怕她犯倔,他的力道有些大,捏得她的骨頭微微發疼。 陳宴幾乎是將她推到了房間里。房間門大敞開,目之所及是她的書桌,臺燈還亮著,臺燈下攤開的,是她的素描本,臺燈旁邊的玻璃花瓶里是那朵風干的白玫瑰。 周知意快速走到書桌前,蓋上素描本,轉身倚著桌子看他。 “門窗關好,如果害怕就開一盞燈,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br> 陳宴立在門框下,看著她。 他今晚穿了一身黑色衣服,長身玉立,冷肅淡漠,發頂幾乎要頂住門框,遮下一片陰影。 一如初見,他還是冷漠倨傲,不同的是,周知意再也感覺不到冷。 不可思議的是,她好像,被一座冰山暖化了。 “陳宴?!敝苤馍陨哉局绷松眢w,右手抵著桌沿,摩挲著素描本的一角,“你能不能別對我這么好?” “你這小孩——”陳宴稍怔,下頜線拉出利削的線條,他輕扯唇角,帶著三分散漫笑意:“——能不能別那么逞強?” 他黑眸沉沉,銳利如刀,周知意覺得自己仿佛被他看穿了。 “我沒逞強,”她眨了眨眼睛,幾分試探,幾分執拗:“你再這樣,我會習慣的?!?/br> “習慣了又怎樣?”陳宴右手插/進兜里,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周知意用力摳著素描本,眼睫輕垂:“習慣了——”她又抬眼,與他對視:“——會離不開的?!?/br> 習慣了你的好,會慢慢依賴。 如果以后你不在了該怎么辦? 不如開始就不要對我太好。 “那就不離開?!?/br> 陳宴沒片刻猶豫,沉靜凝視著她:“別較真,別逞強,會哭的孩子——” “——才有糖吃?!?/br> 他右手從兜里拿出來,朝她一揚,丟過去一顆薄荷糖,轉身走了出去,“鎖好門?!?/br> 周知意垂眼看著躺在掌心里的糖,后知后覺地眨了眨眼睛。 撕開包裝把玻璃般透明的糖粒放在嘴巴里,清涼微甜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開來。 凜冽的涼意,絲絲的清甜。 像陳宴的味道。 是初戀的味道。 ****** 周知意定了個鬧鐘,早上六點鐘就爬了起來,趕去醫院。 早上降了溫,她去陳宴房間幫他拿了件厚一點的外套,闔上房門時,瞥見掛在衣架上的黑色棒球帽,她頓了下,跑回房間找出陳宴送她的同款帽子,戴在頭上。 周知意在醫院外面的早餐店買了熱騰騰的早餐,拎著一路小跑到病房,推開門,看到陳宴正俯身拿著熱毛巾幫徐碧君擦臉。 剛剛立冬,氣溫驟降,天光昏昏沉沉,病房里還亮著燈,暖黃暈開,溫暖又溫柔。 陳宴的側臉籠在光線里,沖淡了他身上的冷厲,毛巾冒出淡淡的白霧,他依然表情寡淡,但動作很輕。 周知意放下早餐,拿過他手里的毛巾,說:“我來吧?!?/br> 陳宴側目看向她,眸底掩著一點疲色,冷白的皮膚遮不住眼底兩片淡淡的青。 像被根無形的針戳了一下,周知意心里一緊,有點心疼:“我買了早餐,你吃完回去休息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