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大夫若是將程卿的秘密泄露，程卿不一定如何，佟大夫全家肯定是活不成的。

    佟大夫一直磕頭，“……小人一定竭盡全力救治大人，何小姐的叮囑小人都記住了，縱是何小姐不提點，小人也萬萬不敢做忘恩負義的事?！?/br>
    把出女脈的第一時間，佟大夫的確很震驚。

    震驚之后是害怕，他知道了這么大的秘密，還能活嗎？

    可何婉說了這么多話，佟大夫反而不怕了。

    如果要滅他口，才不會對他浪費口水呢。

    再想想程卿的人品，佟大夫徹底放下了擔憂。

    此時，佟大夫的震驚、害怕都變成了欽佩。

    程卿為秦安縣所做的一切，全縣百姓都看在眼里，佟大夫也不例外，程卿若是男子，所做的這一切固然很難，卻也不是不能理解，可程卿是女子啊——尋常女子連拿刀殺雞都不一定有膽，程卿卻一直守在城墻上，指揮全縣上下守城，與兵卒同吃同住，如今高熱不退，都是因為被流矢所傷，傷口化膿感染。

    程卿為秦安做了這么多，像一座山般保護著像佟大夫這樣的普通百姓，佟大夫現在一門心思就是如何治好程卿，若有半分泄露程卿秘密的心思，活該天雷劈了他！

    在佟大夫的指點下，何婉將程卿傷口的膿液放出，重新為程卿消毒敷藥，佟大夫自己也不離開縣衙了，開了方子讓人去撿藥煎藥。

    程卿昏迷了快三天，秦安縣衙就人仰馬翻了三天。

    后來燒退了，她卻一直沒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很渴睡，清醒的時間很短，大部分時候都在昏睡，狀態很像程卿剛穿過來的時候。

    等程卿徹底清醒時，是一個傍晚。

    柳氏靠在床榻邊打盹兒，何婉去守著人煎藥，有個人影倒映在窗戶紙上，程卿被嚇了一跳。

    “娘?！?/br>
    程卿還很虛弱，聲音不大，柳氏卻一下就醒了。

    “小郎，你醒了？”

    現在的柳氏已經不是從前的柳氏了，早已改了動不動就垂淚的毛病。

    女人的眼淚最沒有用，她要哭哭啼啼的，關鍵時候只會拖后腿。

    程卿這一說話，窗外的人影就動了動，好像想進來，又忍住了。

    程卿覺得氣悶，讓柳氏開了點窗戶縫隙，一股冷風伴著血腥味兒灌了進來。

    “是誰在外面，城外的齊軍退了嗎？”

    “……是我?！?/br>
    窗外的人影壓低了聲音，程卿還是聽出來了，一下就笑了。

    “看來齊軍已經退了?！?/br>
    窗外的人是俞顯。

    俞顯既已到了秦安縣衙，說明秦安縣的危機徹底解除了。

    程卿的聲音不大，思維卻是清晰的，也能辨認人聲，可見神智已經徹底清醒，俞顯非常高興，隔著窗戶告訴程卿，齊軍不僅退了，他們還徹底打垮了阿古拉的精銳。

    “鄴王親自率軍追擊，這一次勢要將蠻人的主力剿盡，讓西北能安生幾年！”

    蕭云庭還想生擒阿古拉，不知道能不能辦到。

    俞顯本來也該和蕭云庭一起追擊的，程卿高熱不退，俞顯就留在了秦安。

    他說不清自己心里的具體感覺，這一路趕來救援，他都很心慌。

    有種如果不拼盡全力，他會永遠失去程卿的危機感。

    雖然本來也沒得到過……但程卿好好活著，做著自己喜歡的事，也不一定得屬于誰啊。

    后來打退了阿古拉的精銳，蕭云庭率兵從另一方向趕來，俞顯終于可以進秦安縣了，才知道程卿幾日前就因高熱陷入了昏迷。

    果然，他最心慌的那兩個時辰，程卿人已經在秦安城墻上昏迷。

    從俞顯口中，程卿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病了十來天。

    “俞顯，我已經沒什么大礙了，你們一定要抓住阿古拉！”

    阿古拉是個狂熱的戰爭份子，似乎還有發社會人格傾向，這樣的人手里掌握著兵權一天，天下就休想擁有天平。

    俞顯見程卿醒，心頭的擔心也就放下了。

    不需程卿提醒，俞顯都很想抓住阿古拉，這么大的功勞，俞顯可不想全讓給蕭云庭，何況阿古拉在平涼府屠城，早已激怒了俞顯！

    “程卿，你要保重自己?！?/br>
    俞顯都沒進屋，隔著窗戶說了這幾句話，毫不留戀就走了。

    他一走，那股血腥味兒也淡了。

    程卿后知后覺：俞顯也受了傷，不知傷得重不重？

    柳氏就像個隱形人一樣，沒打攪程卿和俞顯說話。

    俞顯為什么要站在窗戶外不進屋，遲鈍如柳氏都已經猜到了。

    但柳氏現在很麻木，根本不在乎。

    畢竟連佟大夫都知道了程卿的“秘密”，多一個俞顯知道也不奇怪。

    俞顯若想揭發程卿，大概早就揭發了，等不到今天。

    俞顯為什么不揭發……說實話，柳氏懶得深究，比起程卿的性命安危來說，什么都不重要了，這秦安知縣能當就當，不能當，她就跟著程卿去別處生活！

    何婉端了藥進來。

    縣衙上下知道程卿醒了都很高興。

    何婉說佟大夫想帶著一家投靠程卿，想給程家當下人，全家都簽賣身契那種。

    這是為了讓程卿放心。

    當了程家的下人，自然不會再泄露程卿的秘密。

    第805章 ：新啟二年

    “不必了?！?/br>
    聽完佟大夫的訴求，程卿并沒有同意。

    如果要泄露她的秘密，當了程家下人同樣可能會被人收買，一紙賣身契并不能約束人心的忠誠，人家好好的良民，就是因為來給她診了脈就要淪為奴籍，簡直太倒霉了。

    何婉卻勸程卿收下佟大夫的投契。

    “你還想讓小磐回來嗎？”

    那當然是不想的！

    小磐已經獨立了，在蘭州城開醫館辦學堂，事業搞得風風火火，這份事業能推動大魏整體的醫療水平，讓更多平民百姓能看得起病，并不比程卿和何婉所做的事情高度低，程卿豈會自私到為了自己看病方便可靠，讓小磐中斷她自己的事業！

    就算程卿不在西北為官了，小磐還得留在西北，小磐有那么多學徒，近幾年是脫不了身的。

    “那就收下佟大夫的投契，你不想讓佟大夫變奴籍，佟大夫自己不在乎，現在能為你辦事，是整個秦安百姓夢寐以求的，不僅是因為他們感激你……小郎，你平時不太在意自己手里的權力，可你無法否認，那權力始終存在，宰相門前七品官，你焉知佟大夫跟著你，不是一份大大的前程？“

    程卿現在也才七品官。

    何婉的意思是程卿早晚能當上“宰相”，佟大夫賣身給程家看似是入了奴籍，卻能過得比一般平民百姓還好。

    程卿是如何對身邊人，秦安縣上下都看在眼里。

    程家的家丁為何不懼死亡事事都沖在前面？

    高門大族家奴仆的兒孫，除了給少爺當書童的能有幾個識字！

    程家仆從要識字，仆從的后代要識字，像武大那樣立過大功的家丁，他的兒子程卿都當子侄在看待，平時都扔在縣學一起教，將來顯然是要科考入仕的。

    這對普通百姓來說，是多大的誘惑呀！

    何婉到底是大魏土著，看待事物的想法受了程卿的影響有很大改變，但土著最能理解土著，何婉才懂佟大夫的選擇。

    程卿被何婉說服了，改變了主意。

    佟大夫一聽程卿肯收下他投契，心頭最后幾分緊張都放下了，有了程卿發話，佟家上下不僅是保住了小命，未來或許還有其他造化。

    當然，佟大夫現在是沒想那么遠的，他就想著要替程卿守住秘密，程大人既收下了他，他的醫術恐怕還得想辦法提升下，程大人的脈象并不強健……恐有礙壽數。

    佟大夫不敢和程卿說，只敢偷偷與何婉說。

    剛強如何婉都差點落下淚來。

    “小郎她以前中過毒，后來雖然想辦法解了毒，毒入肺腑多年，怎會對身體無礙？”

    解了毒身體還是有影響的。

    又為了秦安縣熬心熬血，身體和精神都得不到很好休養，哪能好呢！

    所以小磐一直沒有放棄過在醫術上深研，就是想徹底為程卿調理好身體。

    佟大夫既已變成了程家的人，新皇為程卿送來的醫學典籍，倒可以讓佟大夫一并參閱。

    佟大夫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好事，翻閱典籍手抄本之前恨不得焚香熏衣！

    程卿還未完全好，就開始關心起秦安縣的戰后安置。

    胡縣丞來縣衙后宅匯報，兵卒和民勇的死傷都已統計完畢，死者全部入土為安，生者全力救治，很多重傷兵卒都被搶救過來：

    “是俞將軍帶了許多軍醫來，那些軍醫個個身懷神技?！?/br>
    軍醫本就擅長救治外傷，再向小磐學一學，在普通人看來自然是身懷神技。

    縱是如此，秦安城也死了很多人，以至于一時之間找不到足夠多的棺木為死者收斂，城中大戶紛紛慷慨解囊，捐出家中囤積的木料幫忙收斂，又有普通百姓家拆床拆門板，會木工的人連夜開工，總算沒有讓戰死的英雄們蓋著草席下葬。

    胡縣丞的語氣很是低落，說到蠻人的損失，一邊咬牙切齒，一邊又覺得解氣：

    “數清楚賊首，請鄴王府的屬官做了記錄后，蠻人的尸首都被我們燒了！”

    胡縣丞是不可能安葬死去的蠻人，事實上，他恨不得將所有蠻人挫骨揚灰。

    蠻人尸體燒了拿去扔到荒野，來年可以做牧草的肥料。

    死去的蠻人身上有財物，胡縣丞都清點出來堆放在縣衙，等著程卿安排。

    那些死馬傷馬都能當食物，胡縣丞倒沒與這些rou食原材料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