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極目遠眺,他清晰地看見拉基在往振動源頭進發,而南雅與祁辛黎拐上另一個方向。即使不清楚后者要去做什么,但司諾城相信祁辛黎的靠譜。 “紀斯?”回頭找人。 “我在?!?/br> 不同于覺醒者的高度緊繃,紀斯的表現一貫從容。他不知何時站在司諾城身側,與他一道俯瞰著暴雨之夜的亂象。 如今的召南已成人間煉獄,長得千奇百怪的妖魔從各個角落爬出來,場景恐怖得像電影里的喪尸圍城。 可古怪的是,縱使妖魔一只比一只強,卻始終被困在召南這個小地方不得出。它們好比鬼打墻似的滿鎮亂轉,摸到村口也看不見道路。 “就像胃袋一樣?!彼局Z城望向黑氣凝聚的點,“大魔的胃袋,里頭放了妖魔、人類和覺醒者,無論殺到最后剩下誰,贏家也只有大魔?!?/br> 他們會被消化,時間早晚而已。 思及此,司諾城挽弓,用尖端往腳下畫了個庇護圈。 似乎是知道他的用意,紀斯不做評價也不給意見。很多時候,他只會充當一個旁觀者,而不會干涉覺醒者的作戰方式和計劃。 他僅是自顧自地解說:“墮落永遠比覺醒更容易,也更舒服。它們生前沒有意志力可言,死后也不存在反抗一說。成為‘食物’,是它們該有的末路?!?/br> 正如人類服用那些容易上癮的毒物,他們享受了精神和感官上的極致快樂,卻要用一生的健康去交付代價。 “每個人命中得到的東西,一早便明碼標價,有所付出才有所收獲。它們一味索取,享受著舒服著,到最后都得連本帶利地返還?!?/br> 如同現在—— “魂飛……” 隨著紀斯的言語,絲絲縷縷的黑氣從妖魔尸體上蒸騰而起,朝著遠處建筑頂端的魔種匯聚。那黑漆漆的人影張開雙臂,迎接食物的帶來。 “魄散!” 他落下尾音。而視野的盡頭,魔種的長發在空中狂舞,它深深地吸入這混濁的力量,口中溢出滿足的喟嘆。 【我好舒服!】 魔種還是人的模樣,可已經失去了人的心智。它不再是“她”,而是“它”。 無形的力量翻涌,讓黑衣的下擺垂落,分化成長長的、旋轉的絲帶。它沒有腿腳,也萎縮了雙手,只剩袖擺在風中飄蕩,仿佛除了頭顱和軀干,它有沒有四肢并不重要。 好奇怪,為什么會有這個念頭? 魔種搜刮著愈發模糊的記憶,總算從腦海的犄角旮旯處扒出了一個場景。那是一個怨氣極重的女人含恨至深的畫面,畫面之中,數個人影抄起棍子打折她的手腳,再用鏈子把她鎖在床上。 “讓你跑!讓你報警!” “手腳斷了不要緊,別捅它肚子,得生孩子?!?/br> 熊熊業火燃燒,她抱著至深的恨意死去。這股仇恨,哪怕她被魔種同化都沒有消失。 原來是這樣啊…… 好喜歡、好喜歡這種仇恨! 源于人心最強烈的恨,是新生魔種鐘愛的美食。它像一只巨大的黑色風箏飄蕩在召南的上空,眼眸往下,注視著建筑物中的美味佳肴。 對,佳肴…… 它忘記了,它從不對受害者下手的底線。墮落到深處,僅剩的一線人性也如殘燭熄滅。 魔種放下長長的飄帶,它們旋轉著籠罩住整棟建筑,柔柔地探了出去,毫無威脅性地沖受害者們伸出了“雙手”。 維度張開,黑帶子蠕動扭曲著,擰成一張張熟悉的人臉,或和藹或溫柔。它們擁抱住無助的女孩們,一遍又一遍撫慰。 “mama!”有女孩哭著撲向了“親人”,將黑帶子摟在懷里,“mama,我好想你!帶我走,帶我走!這里有魔鬼,魔鬼!” 【好,我帶你走?!?/br> 黑帶子蛇一般纏緊了她,嵌入她的身體,卻不曾劃出一點血絲。它在入侵她的靈魂,只要她不帶心防,只要她信任它。 乖女孩,你的靈魂好美味…… 【這個世界那么丑陋,就讓我帶你們走吧?!磕ХN的聲音一遍遍沖刷著這方維度,吸取她們的生氣,【我們有一樣的痛苦,一樣的憎恨,所以,就跟我融為一體吧!】 入侵更深一步,黑帶子滲透她的心臟。 【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颯——”破空聲乍起,拉基野蠻地手撕維度壁壘,即刻將斧頭投擲而出。 它急速旋轉著,異度龍骨的韌度淬著銀灰色的靈魂力量,直接斬斷了一半的黑帶子,再“鏗”一聲砸進建筑物天臺的混凝土中。 嘩…… 絲帶在空中散開,像女子落在枕上的烏發。斷了。 靈魂入侵被迫中止,魔種豁然轉頭,看向拉基的目光十分不善。那一眼看來,幾十根黑帶子驟然拉長,它們層層疊加著朝拉基扎來,要是扎實在了,拉基就成了一灘rou泥。 然而,拉基不是當初一踏進維度就動彈不得的青年,他飛速輾轉避開多重攻擊,身形快到只剩殘影。而他所過之處,黑帶子插得建筑物接連碎裂。 好快! 拉基本能地四肢撲地,前身壓低、后肢著力,這是野獸進攻的前兆。魔種則收回半數黑帶子,讓它們逐漸從“有形”化為“無形”,擴散成煙霧消失在空氣里。 陡然,它們在拉基后背凝聚,“轟轟轟”接連數擊爆發。淡化又凝視,成形又分散,迫使拉基不得接近自己的武器,也阻斷了他近身戰斗的可能。 耳朵被黑帶子切開了一道口子,有黏膩的血落了下來。 拉基很清楚,要是一直被摁在遠處攻擊,他遲早會跟不上魔種打擊的速度……雖然不知道它的絲帶有什么用,但他覺得被捆上絕不會有好事。 他得想法子拿回戰斧,最好司諾城能趕……誒? 只一眼,拉基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猜到了開頭卻沒猜到結尾,也不知哪里出了錯,明明他實力強悍,偏偏這魔種發現了姜啟寧的所在,然后——它居然舍棄了他,飄向姜啟寧? 喂,等等! 你看看我啊,我才是那個一斧頭切斷你大半絲帶的猛漢!你轉頭看看我,你朝那邊飄過去干嘛?我在這里??! 拉基著實懵逼,他想不通姜啟寧身上到底有哪里不對,怎么怪物一只比一只喜歡粘著他? 鯨渡巨蛇攻擊他,好吧,那是他作死吹薩克斯;大樊的墮落者沒傷他,好吧,那是他提前賄賂了麻辣燙。但眼下,他啥也沒干,到底是怎么拉怪的!莫不是有毒? 別說,姜啟寧的靈魂力量,對鬼物來說確實有“毒”,還成癮! 剔透純凈的紫羅蘭異化出“精神”類的攻擊,這不僅能抵抗維度的入侵,還能反向入侵各類幻境和迷宮。 控制精神不可怕,可怕的是將“幻”化作“實”。憑空造物,讓沙漠成海,讓?;癁榛氖?,乃至催眠更改人類的記憶思維,都是紫色靈魂擅長的領域。 而鬼物和魔種是專司制造維度、惑亂人心的怪物,姜啟寧之于它們譬如一碗十全大補湯,吃了就能進化啊,沒準下一秒就能演化出“意識為刃”這種高級攻擊手段。極品在前,哪能說放過就放過! 至于拉基……他目前在魔種眼里,跟垃圾沒有區別。 魔種拉長身體,朝姜啟寧藏身的角落飛去。拉基全力奔跑,飛快地沖向了他。于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就此誕生。 姜啟寧狗狗祟祟一探頭,就看見拉基朝他“殺”來。他嚇了一跳,可還是穩住了陣腳。根據“如果我失控沖隊友下手,你就對我動手”的指令,現在,是輪到他發光發熱的時候了!既然精神控制要被反殺,那么…… 他摸摸手中的薩克斯,第一次覺得肩上的責任沉重無比。 好,就決定是你了! 去吧,皮……啊呸,哄小怪獸睡覺的搖籃曲! 姜啟寧深吸一口氣,在死亡邊緣金雞獨立。他叼住薩克斯的口子,腮幫子一鼓,吹出第一個悠揚的樂符??侦`、深邃,形同深海的蛇頸龍游過,在水下自在吟唱。 異度龍骨磨成的樂器,是適合承載靈魂力量,也容易擴大靈魂力量的幻器。只要姜啟寧穩得住,他幾乎能靠聲音殺人。 沒誰會去防備聽到的聲音,怪物也不會。因此,當第一個樂符被魔種聽在耳朵里,屬于精神控制的反向入侵就已經開始了。 悄無聲息! 搖籃曲的調子,是女性哄孩子入睡時最溫柔深情的哼唱。它不同于魔種編造的幻象,而是實打實能勾起人回憶、親情和依賴的源泉。 剝離現實的苦楚,讓每一個飽受創傷的靈魂回歸母親懷抱的港灣。 “mama……” 轟然一聲,下潛的魔種撞上了一層紫色的壁障。以姜啟寧為中心,層次交疊的音符如浪潮擴散,卷著整個召南的情緒來回沖蕩。它們如驚濤拍岸,重重撞擊在它的維度邊角,還讓它的記憶開始翻江倒海。 “唳!”魔種猛地抱住頭,爆發出不似人的尖叫聲。 拉基反轉腳步奔向建筑物天臺,單手提起戰斧卷住魔種的絲帶,爆喝一聲往回拉緊。他大力旋轉斧頭,硬生生將整只魔種甩飛。 “烏拉!”他高高躍起,一斧頭劈向魔種的頭顱。 可他快,魔種更快。 姜啟寧在入侵它的維度,混淆了它體內的殘魂。要殺死威脅性極大的對手,就必須干掉礙手礙腳的近戰士。 永遠不要小看經歷過雷劈的怪物,它們一旦陷入狂亂,誰也控不住。哪怕這只魔種剛成形,尚未領悟“意識之刃”等手段,但要對付一名覺醒者,綽綽有余! 黑帶卷起,急速驟發。它們破開音障斬向拉基的頭顱,卻在半途中被司諾城預判了它的預判。 金色長箭“鏗”一聲洞穿了兩根黑帶,后勁不絕地將它們釘在壁面上。緊接著,司諾城翻身從天而降,直接棄了輔助的角色,同拉基一起承擔起近戰士的戰略位置。 剎那,戰斧與長刀一同落下,纏絲黑帶以柔克剛。魔種有形化無形,一下從地面躍升半空。拉基大斧一轉,司諾城立刻翻身踏上斧頭,隨著拉基的巨力往上一送。 騰空而起! 千萬縷金線張開,再眨眼收緊。然魔種是鬼物,就算被切成千百塊,依然能在瞬間恢復如初。它就是一團游蕩在高空的惡意聚集體,凝而不散,根本殺不死。 司諾城落地,拉基沉聲道:“祁辛黎他們呢?” “在偷塔?!?/br> “……” 司諾城側過頭:“守穩,等它毒發?!?/br> “毒發”是什么意思,拉基實在聽不懂了。 “俞銘洋的力量……帶毒?!彼局Z城看向魔種的眼神有一絲絲憐憫,“那些妖魔被‘毒死’,魂魄碎片也沾了凈化的力量,這只魔種一下子吞那么多,就挺慘的?!?/br> 拉基:…… 烏拉的狂戰士扭頭看看控場的姜啟寧,再瞅瞅追攆妖魔的俞銘洋。說好的是當“吉祥物”,結果這倆一個比一個兇殘,反觀他們幾個“最強大”的,怎么跟……虛了一樣。 不,不行!男人不能覺得自己不行! 為了面子,為了尊嚴,戰斗民族絕不能辜負自己的頭銜!拉基氣炸了,他一點也不想被比下去,他不該是至強坦克嗎? “烏拉!”這個詞之于拉基,就是個語氣詞。 曾經的他們在廢墟公路上被大魔逼到絕景,如今的他們已經能和魔種相對,左右開弓。覺醒者的氣場愈發強大,而司諾城的同步率也在漸漸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