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當年,楚敘舟落拓時曾流浪于宮闈之間,偶遇不得寵的五王子蘇覆,兩人義結金蘭。 是了。蘇覆是北國人,且是王室貴胄。 蘇覆在一眾王子中出類拔萃,卻得不到重用。 他雖身為王室,卻是庶出。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比不上高高在上的世子。 當年他二人都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惺惺相惜。 楚敘舟一心想要復仇,而蘇覆不甘囿于嫡庶。 一個尋常王子之位,將來至多成個富貴閑人。 對他而言,不過聊勝于無罷了。 恰如當年所言,他們從不相信什么命由天定,只相信人定勝天。 因此,他斷然拋開眼前的榮華富貴,選擇與楚敘舟一道遠走他鄉。 尋常人求之不得的富貴,他棄如敝履。這樣舉重若輕,也是難得。 爾后,他偽裝成南柯罪臣之子蘇覆,重入政壇。 浮沉官場多年,就是為了圖謀千秋大業。 眼下北國世子要挾他手書承諾,就是怕他來日問鼎中原。 這么多年的野心,耗費多少心血,就要一朝盡廢了嗎? 楚敘舟冷靜道:“你想清楚。答應他,就是斷了自己的后路。不答應他,形勢會更艱難?!?/br> 蘇覆撐著額頭道:“我再想想?!?/br> 他又問:“邊疆還剩多少人?” 楚敘舟答道:“二十萬。東夷僅在關外就有十五萬,關內究竟有多少,還在打探?!?/br> 蘇覆微微抬起頭:“可以一戰?!?/br> “可以。但是很難?!背⒅鄣?。 蘇覆握緊了手中的令牌:“都說關山難越,我偏要胡馬渡陰山?!?/br> 卿城此次格外決絕,絕不是意氣用事。 自從被軟禁后,她便斷絕飲食。多少人勸都勸不住,最終迫不得已,還是請了蘇覆來。 蘇覆吩咐旁人退下,自己端了一碗薄粥,親自喂她。她也視若無睹。 蘇覆原本不愿在此刻與她多言,見她如此,也只得將碗放下:“還要鬧脾氣到什么時候?” 連日不見,她清減了不少,小臉都有些蒼白了,可語氣仍堅決的很:“和親?!?/br> 在卿城心里,不論是什么緣故,南柯子民尊她為君,她就應該與他們生死與共。 國難當頭,舍我其誰。 蘇覆沒有給她任何商量的余地:“還沒斷了這份心思。我說過,這件事你做不了主。而且,出征的事情我已經準備好了?!?/br> “那你就看我餓死在這里?!彼辶枇璧?。 蘇覆不想用這樣的語調和她說話。 他攬著她,口吻都溫柔下來:“在東夷,城兒會受委屈。會有別的辦法的,聽話?!?/br> 她推開他:“沒有別的辦法。淵河哥哥為了守護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的黎民百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沈凌哥哥同樣如此。他們是南柯人,我也是?!?/br> 他微一抬眸:“要是我執意不肯呢?” 她望著他,語氣決然:“我不會原諒你的?!?/br> “就一定要和我作對?”他的口吻和情緒已經發生些許微妙的變化。 “我不想和你作對。這是我的國家,你是北國人,當然不能理解?!彼碇堑?。 他似笑非笑道:“管昭告訴你的?看來他對你不錯?!?/br> 自從卿城繼位之后,放眼南柯,可以說不會再有任何人對他產生威脅。 因此,他也沒有再處心積慮的隱瞞自己的身份。 不過,卿城當然不會主動調查他。 倒是那個管昭,是從前淵河的近侍。自從她來了紫微宮,便撥給她做了侍衛。 管昭一向對她很是殷勤。 蘇覆知道,但不以為然。 “我生在北國,意在天下。所以這并不妨礙我救南柯一次?!彼聪蛩骸安贿^那個管昭這樣挑撥離間,要是知道你最后嫁到東夷,大概會失望吧?” 卿城嘴硬:“他沒有這個想法?!?/br> “沒有?”他長眸微瞇,反問道。 “其實,他有沒有這個想法我都不在意。但是,我不喜歡留一個多事的人在身邊?!?/br> 他重新端起碗,將粥喂到她唇邊:“你餓成這樣,我會心疼。心情不好,難免不會要他的命,所以你還是聽話些的好?!?/br> 脅迫的意味已經很濃。 他本不想這樣對她,但是事已至此,他不會做出讓步,只能如此。 卿城一樣氣的不輕:“你敢要他的命,就先要我的命?!?/br> 他低笑一聲:“不錯。真是誰對你的好都記住了?!?/br> 卿城有意刺激他,雙唇抿在一起,半晌道:“他就是好。你不讓我去和親,就準備我和他的婚事好了?!?/br> 再怎么樣,蘇覆沒有想到她連這份上的話都能說出來。 他眼中怒意漸濃,良久,卻驀地一笑:“想和親是么?可以。那先讓我睡一晚,我就答應你?!?/br> 語畢,他拂袖而去。 蘇覆確實有些動氣,但并不想和她慪氣,原意也不過是讓她知難而退罷了。 可是,他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執著。 夜間,疏卷的樹影落在長廊的青磚上,月光在這清涼如水的夜里似有些寂寞。 蘇覆掀開簾子的時候,她正穿著寢衣,垂眸端然坐在床上,乖巧而怯弱,像極了與他初遇時的樣子。 聽見了他掀開簾子的聲音,她怯怯抬眸看他。 她的眼眸像是被月光照耀過,有著月下迷霧般的悵惘。 他單手掀起的簾子還沒有放下,與她不過對視了幾眼,卻仿佛看見了許多前塵舊夢。 有很多事情,在兩人爭執不休的時候,總是毫不退讓,沒有結果。 這樣看似僵持不下的事情,在無休無止的爭吵中不容妥協,卻能在一個簡單的對視眼神中化解消融。 這一眼,看見了許多。 了解了許多,也懂得了許多。 隨著簾子上的珠玉搖晃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卿城已經看不清他遠去的身影。 直至她和親的那一日。他都沒有來見她。 色澤紅艷的嫁衣壓在她身上,像鮮血染就的一般。袖口綴滿了珠玉,沉重到她覺得仿佛抬手都很艱難。 胭脂敷在她臉頰上。卿城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在濃妝艷抹下,依稀還能窺得微許懼色。 今天,她就要嫁給別人了。 一個她素未謀面的人,一個異國他鄉的人。 東夷王,一個曾帶領鐵騎侵略她南柯國土的人。 分明隔著國仇家恨,可往后余生,她卻要和這樣的人廝守。 未來將是何種模樣? 說不恐懼是假的。 她這一去,或許就是很多年。就算能回來,與他也早已緣盡于此。 可是她還是想見見他。 在城樓下的時候,她的腳步有些遲緩,不甘心的想要聽見那無比熟悉的聲音。 可是她走的再緩,也沒能等到。 轎輦被抬起的那一刻,卿城徹底斷了念想。 國君遠嫁,自是十里紅妝。 無嗣。此后,由右相監國。 無數黎明百姓跪在送親隊伍旁,感念君主不戰之恩。 她閉上眼。 恩怨情仇就此終結。 惟愿千軍不破固我家國永世昌。 蘇覆沒有親自向她道別。這樣的日子,他實在沒有為她餞行的興致。 他是站在城樓上,目送著送親隊伍漸行漸遠的,如一條蜿蜒的長龍逶迤遠去。 他一定會接她回來。不會讓她等太久的。 楚敘舟緩步上來:“不用太擔心。已經準備好了?!?/br> 蘇覆收回目光,淡淡'嗯'了一聲。 未幾,他補充道:“讓他們做的干凈些,我不想出什么差錯?!?/br> 楚敘舟笑意中有幾分森冷:“萬無一失?!?/br> 東夷距南柯路途遙遠。浩浩蕩蕩的和親隊伍要跋山涉水數月才能到達東夷。 卿城行至半途時,卻傳來了一個震驚不已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