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稟實而知禮節。

    林和平并不想數落窮的都揭不開鍋的工人，但她更不想滿腔熱血和她公婆的棺材本付之東流。

    林和冷聲說：“關于這點，稍后再說。馮會計，你來念，我來發。發到上個月月底?！彪S即又說，“我這邊沒零錢，先給你們一個整數，多出的那部分從這個月工資扣?！?/br>
    此言一出，有人忍不住問，“這個月發多少天的？”

    林和平：“你們按照我的要求把房前屋后打掃干凈，機器擦的锃亮，按整月發放?！?/br>
    眾人面露喜色，紛紛道：“我們等下就收拾?！?/br>
    林和平道：“我還沒說完。收拾出來的東西堆在一處，我請人拉去垃圾場?！?/br>
    “我們知道?！?/br>
    眾人再次齊聲應道。

    林和平心說，你們不知道。因此時的人根本沒有“不隨手丟垃圾”的意識。

    今天才是第一天，林和平的目的是立威，目的已達到，發現眾人看著錢都恨不得上來搶，就沒再廢話，把欠的工資發了。

    馮會計的那份給他，林和平才問：“那些轉走的人的工資要不要補？”

    “不用?！瘪T會計道，“他們沒給老廠長請假，偷偷走的?！?/br>
    林和平立即問出周建業提醒她的事，“我上次過來發現這邊連個自行車都沒有，以前都是用什么送貨？”

    “這個……”馮會計目光閃爍，面上猶豫不決。

    “我知道！”

    林和平循聲看去，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女子，跟她二嬸大小差不多。不禁挑眉，這位該不會就是她二嬸的meimei。

    “我叫王貴香，小王村的。廠長，我知道，拉貨的拖拉機和車廂都在老廠長家。老廠長說，廠里用不著，他先弄回去用用?！?/br>
    林和平頓時知道該女子就是她二嬸的meimei。

    王氏是個很講究的人，林和平愿意相信她meimei的人品和她一樣——不會騙她這個初來乍到的新人。

    林和平轉向馮會計，“下午告訴老廠長，天黑之前給我送來，要和開走時一模一樣。敢給我用掉一塊鐵皮，我明兒就去縣里告他侵吞國有資產！”說到最后一句，陡然拔高聲音。

    馮會計和十一位女工同時打個哆嗦。

    林和平佯裝沒看到這一幕，盯著馮會計問，“沒聽見？”

    馮會計慌忙說：“聽到，聽到了?！闭f著不禁看一眼周建業。

    周建業的手攀上林和平的肩頭，“別生氣，那個老廠長也沒說不給。對吧？馮會計?！?/br>
    馮會計連連點頭，“對！不用等下午，我現在就去找他。他家在鎮上，離咱們這兒不遠?！?/br>
    林和平把剩下的錢收起來，轉向眾人：“我還有點事，下午再過來。你們收拾著。從今天開始就算正式上班了。

    “我不知道你們以前的規矩，也不關心。從今天起，我是這個廠廠長，想在這里干下去，就要服從我的安排。

    “縣里給我這么多錢，”指著包里還剩的錢，“并不是縣里有錢，是我立下軍令狀，年底賺十倍。否則這個廠就關門。你們也將會成為青苗縣第一批下崗職工。至于我，會調回原單位，計生辦，主管計劃生育?！?/br>
    眾人虎軀一震，臉色僵住，因有的是她們本人，有的是他們家親戚，都還欠著超生罰款。

    新廠長這個閻王臉調去計生辦，她們還有好日子過嗎。

    眾人覺得沒有，林和平一走，十來個人圍到一起，決定無論如何不能讓她調去計生辦。

    林和平知道當今百姓最關心的事，其一是錢糧，其二就是計劃生育。所以故意拿“計劃生育”嚇唬他們。

    效果很好，林和平很滿意，出了食品廠露出笑臉。

    周建業輕松不起來，推著車移到林和平身邊，道：“馮會計口中的老廠長，可能有些麻煩?！?/br>
    第15章 國有資產

    林和平微微搖頭,“不麻煩。我最初跟縣長談的時候，縣長什么條件都沒許?？吹侥枪P錢，都開始暢想食品廠搞起來,縣里拿到分紅,是先修路,還是先挖溝,還是修學校?！?/br>
    “所以？”

    林和平想起縣長的態度,忍不住笑了，“當著我的面給鎮里打電話,要人給人，要地給地，不提錢什么條件都行?！?/br>
    周建業猜到她接下來的打算，放心下來,“離寧寧放學還有一會兒，咱們去鎮上轉轉，然后接寧寧吃飯。下午我和你去縣里看看？”

    林和平正有此意,“我還想去市里?！?/br>
    “明天上午去,順便瞅瞅哪兒有二手機器?！敝芙I說著,停頓一下,“我覺得你賺錢先別蓋太多廠房，好好把這邊的路修修?！?/br>
    林和平很是意外，因周建業同她想一塊去了,“你真不打算轉業？”

    “轉業為你鞍前馬后？”周建業瞥她一眼，“想都不要想！”

    林和平很失望,“你上輩子——”

    “上輩子該有的都有了，這輩子才想換個活法?！敝芙I道，“你不是嗎？上輩子在首都,這輩子來到鄉旮旯。以前出門大奔，現在自行車，還是人家寧寧的。以前拉貨用集裝箱，現在拖拉機，至今還在別人家?！?/br>
    林和平喊停，“再讓你說下去，我都成楊白勞了?！?/br>
    “那也是因為你上輩子是黃世仁?！敝芙I脫口而出。

    林和平噎了一下，笑瞇瞇看著他，“領導，請教你個問題?！?/br>
    “說！”

    “毆打軍人犯法不？”

    周建業頓時覺得背痛胳膊也痛，“……家暴犯法！欠債不還，上征信！”立馬離她遠點，“你今天發工資的錢，都是我的?！?/br>
    林和平：“你有什么證據？”

    “我——”周建業的臉色驟變，林和平沒給他寫欠條，他跟林和平簽的婚前協議里也沒提到這筆錢……他們只是口頭約定，“林總……”瞬間從晚娘臉變成討喜的大孫子，“林董，夫人，領導，我跟你說笑呢?！?/br>
    林和平白了他一眼，大步朝南去。

    周建業知道這茬過去了，推著車追上去，“慢點走，路不平，硌著腳?！?/br>
    “你給我閉嘴！”林和平回頭瞪他一眼，一個大老爺們，嘴怎么這么貧。

    周建業一本正經道：“我真擔心你，多年沒回來，不習慣鄉間坑坑洼洼的路。明天去市里買兩雙皮鞋吧。你好歹也是廠長，怎么也得置辦兩身像樣的行頭?！?/br>
    林和平下意識想說不用，忽然想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必須得穿得像模像樣的去辦，“買一套就行了。這邊不比南方，市里沒什么好皮鞋?！?/br>
    周建業聽到“南方”二字，“銀行里的那筆錢暫時用不著，你要不要去南方倒騰點東西，再弄些創業資金？”

    林和平轉向他，“你還別說，我真有想過?？赡憬裉煲部吹?，總共十二個人，一半四十出頭，五十來歲。找誰跟我去？總不能讓六十三歲的老村長陪我跑一趟?！?/br>
    周建業回想一下剛剛見到的那些人，最年輕的也有三十歲。

    此時農村三十歲的女人幾乎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帶口的。林和平給她雙倍工資，她估計也不愿意，或不敢隨林和平去南方進貨。

    周建業眉頭微蹙，“當務之急是招人？”

    林和平搖頭，“修廠房、買機器以及改良月餅方子，都迫在眉睫。七月中旬就要把首批月餅做出來，我也沒時間出去?！?/br>
    “你有月餅模型？”周建業問。

    林和平：“那個食品廠有個月餅車間，里面好像有幾個模型?！?/br>
    周建業不禁問：“現在的人習慣了月餅里面有冰糖和青紅絲，你打算怎么改？”

    “改小，改軟?！绷趾推降?，“以前太大，硬的咬不動，說句夸張的話，車從上面經過都壓不爛。變小變軟，一斤有六七個，會過日子如我娘，也舍得買幾個給我姥姥送去?！?/br>
    林和平上輩子經營食品，周建業沒碰過食品生意，不如她懂，一聽她有計劃，“咱們先去哪兒？”

    “飯店?！绷趾推降?，“有賣飯的，咱們再慢慢逛。沒有轉一圈就回家?！?/br>
    雖說改革開放好幾年了，但青潭鎮并沒有幾家做生意的。

    倆人繞著小小的青潭鎮轉兩圈才到飯點。

    林和平去青潭鎮唯一一家國營飯店買包子點菜，周建業去接林寧寧。

    林寧寧不知道中午不回去，發現他姐夫往北，而不是往南，急的哇哇大叫，“錯了，錯了，姐夫，這是去街上的路?！?/br>
    “中午在鎮上吃，你姐點好菜了?！敝芙I道。

    林寧寧：“干啥去街上吃？爹和娘都在家?！?/br>
    周建業不禁為林寧寧的懂事而感到高興。他像林寧寧這么大，聽他爸媽這么說，只會說想吃什么什么。而不是去想，家里是不是沒人做飯之類的。

    周建業怕他心疼錢，有心理負擔，道：“你姐以前在首都，我在部隊，對這邊了解不多，才決定中午在鎮上吃，打聽打聽鎮上居民生活水平，以后好給食品廠的產品定價?！?/br>
    林寧寧不信，總覺得他姐和他姐夫就想帶他吃頓好的，“吃飯能看出來？”

    “當然！通過飯店的生意，吃飯的客人點的菜，衣著談吐，能看出個大概。不過，具體價格還得去供銷社打聽?！敝芙I道。

    林寧寧不禁問：“您又要買糖？姐夫，別買了吧。您再給我買糖，你一走，娘就得揍我。對了，姐夫，下次再出來是不是得到明年這時候？”

    周建業：“我出不來，你姐可以去看我?！?/br>
    “我呢？”林寧寧忙問。

    周建業緩緩停下車。

    林寧寧跳下來。

    周建業支好車子，“可以跟你姐一起，也可以讓老村長駕車送你過去。到地方登記一下就行了?！?/br>
    林寧寧聞言放心下來，“我還以為你們得跟牛郎和織女似的呢?！?/br>
    “什么牛郎織女？”林和平出來正好聽到這句。

    周建業：“寧寧擔心你和我一年見一次?！?/br>
    林和平有想過一年見一次，但她敢這么做的結果只有一個，被她娘打死。

    為了小命著想，林和平早已決定好了，“等工廠走上正軌，半個月過去一次，前提別趕上刮風下雨?！?/br>
    “半個月？”林寧寧驚呼。

    林和平樂了，“一周一次？那我還回家嗎？”

    林寧寧沒聽明白。

    林和平把他拉到店里，“回頭忙起來，我得搬去廠里住?！?/br>
    “??？”林寧寧腳步一頓，“我以后找你，還得去有家食品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