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她根本不欠原霽呀! 關幼萱忽而翻身而起,眨眼思忖:要不,悄悄試探一下阿父和師兄的態度? — 關幼萱沒有立即去找阿父和師兄。剛剛成婚,就跑去找人,會讓他們以為她新婚不快樂,為她擔心。 當晚,原霽果然沒回來,關幼萱卻也不在府邸。她和侍女們一起在灶房搗鼓了一下午,夜里提著食盒,重登金府。 寢舍中燈火明耀,金姨奇怪地看著關幼萱去而復返,笑吟吟地將食盒中新鮮的食物一一端上:“金姨,你嘗一嘗,這都是我們姑蘇的小吃。涼州這邊沒有,但我覺得不論是哪里,好吃的東西大家都喜歡。我想讓金姨嘗一嘗?!?/br> 她笑靨如花,明眸皓齒,在燈火下比白日時好像還要更好看些。 金姨恍惚地被她推到桌案前坐下、拿起了箸子,才回過神。金姨皺眉:“關小娘子,你這是做什么?若是來羞辱我,大可不必?!?/br> 關幼萱羞赧道:“怎么會?少青哥是因為和金姨熟,說話不客氣,金姨也不怪他??晌沂切聥D,金姨考驗我,我心里知道金姨的好?!?/br> 金姨怔忡,放下碗箸。 她望著說話輕聲細語、笑意淺淺的小女郎許久,緩緩開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關幼萱輕聲:“金姨,我今年十六歲,在今天之前,從沒有人那么難聽地說過我。我心里一下子受不住,所以才掉了眼淚,并不代表其他。金姨說我嬌氣,我也覺得我下午時沒有應對好,我想重新來一次?!?/br> 燭光搖曳,關幼萱睫毛飛揚,染上一層柔黃光,嫵媚動人。 她道:“我也許是嬌氣一些,但我生來如此,我至今也沒覺得這樣哪里不好。夫君不討厭我這樣,原二哥也會對我笑。我不覺得嬌氣的人就不能嫁到涼州,不能嫁給少青哥。金姨那么說我,我很不服氣——明明大家都喜歡我的?!?/br> 她小小看金姨一眼,嘀咕:“我覺得金姨也喜歡我?!?/br> 金姨瞪目:“你這個小丫頭亂說什么!” 關幼萱含笑:“金姨不喜歡我,就不會坐在這里和我說話呀。金姨,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覺得我和夫君哪里不合適?我和少青哥在一起,還蠻開心的呀?!?/br> 金姨沉默許久。 她澀聲:“萱萱,你說的不錯,你很會討人喜歡。但是將門主母,需要的是別的品質。小七郎他的妻子,應該是堅毅果決、說一不二,能夠和他并肩而立的女郎……” 關幼萱驚訝掩口:”咦,這說的不正是我么?” 金姨:“……” 關幼萱含蓄起來:“我多嘴了,金姨繼續?!?/br> 金姨停頓一下,語氣更嚴厲,好讓她聽進去:“萱萱,你以為涼州的責任,很容易擔得起么?你會武功么,你能保護好自己么?這里經常會有漠狄軍出沒,城與城開戰。難道你要小七每一次都回頭保護你么?你帶給小七郎的,到底是快樂還是負擔,你可有想清楚? “還有,你以為涼州的敵人,只是漠狄么?萱萱,涼州最大的敵人,不是來自西域,而是來自長安朝堂的壓力!小七是沒有選擇,但你有。我不想看到漂亮的萱草枯萎,不想看到七郎父親和我jiejie的悲劇,再一次發生?!?/br> — 當夜,關幼萱睡在金府的時候,原霽在軍營中,憤怒地與原讓據理力爭——青萍馬場一戰,是他打勝的! 為什么他還是一個校尉,還是當不上將軍,上不了戰場! 原讓披衣寫折子,聽原霽在耳邊上躥下跳,指指點點。 原讓揉了揉額頭,辨認出這封信是封嘉雪寫來。她獅子大開口,竟想要涼州的一半糧草。原讓搖頭,心想封嘉雪這不知足的強橫樣子,倒真和原霽很像。 可惜原霽昨日剛娶妻。 原讓:“好了,七郎,你不就是覺得自己打了勝仗,很得意么?你可知昨晚那場仗,你領一萬人,死傷過半。如此大的數字,你看不到?” 原霽怔住。 他說:“可是打仗不就是會死人,會有人受傷么?這有什么關系?!?/br> 原讓抬目,深深凝視他。 原讓:“這就是我不讓你上戰場的緣故。你不知生,不敬死。你太年少,將戰爭看作是你自己的功名,像玩蹴鞠一樣。但是人命不是那樣算的。 “七郎,你不是最討厭你阿父么?不知生,不敬死,最后就會導致你阿父當年犯下的那樣錯誤。我不想你阿父和你母親的悲劇再次重現。 “你悍然無畏的時候,可有想過萱萱怎么辦?” 燭火光低晃,青年身影頎長照壁。原讓低頭回信時,忽然又想起一事,他驀地抬頭:“你不是成親才第二日么?你將萱萱一人丟下,今夜打算宿在這里?! “給我滾回家去!” ☆、第 25 章 涼州軍事由原讓掌控, 但是原讓并非最合適的那個人。 不過是“名將難求”罷了。 原家人常年與漠狄軍抗衡,守衛疆域,死了無數的人。上一個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人, 是原霽的父親,原淮野。 在涼州人心中, 原淮野的威望折于十八年前的玉廷關一戰。 當年漠狄傾巢而出, 原淮野素來戰無不勝, 自然自信滿滿,又兼朝堂派來監軍的人不斷催促……倉促出戰的結果,是那場戰爭的慘勝。 死的人太多了,原淮野也在戰后受傷嚴重, 余生再不能上戰場。 涼州的神話倒了下去,長安城中多了一個被長樂公主帶回的男人。 — 深夜, 狗吠從深巷中傳出, 打更聲不知斷續了多少。 原霽提著一壺酒,邊走邊喝, 行在清寂的回府道上?!笆健痹诎肟罩胁粩嘟袉? 沖他齜牙咧嘴,原霽沒有心思看。 二哥的話帶給他沖擊。他被二哥趕回府中去睡覺,腦中卻一直在想他父親原淮野。 原霽七歲之前,在他父親身邊長大。七歲之后,原霽就成了涼州的無法無天小霸王。在原霽心中,那個人之于涼州, 稱不上什么英雄或敗類。 原霽最恨的, 是那人對待自己母親的方式。 原讓說原霽不知生不敬死, 持續下去, 就會像原淮野一般釀成大禍。 寒夜涼風吹背, 原霽壓著眉,一口涼酒灌下去,嗆得他咳嗽不止。 少年心中不服氣二哥的評價——他這就去知生死,讓二哥看看! 腦中想了很多,燃起許多雄心壯志,等原霽踏入府邸大門,仆從們向他問好,原霽才忽然想起來——哎,關幼萱。 那個昨夜睡在他床上、讓他備受折磨的關幼萱。 原霽抿直了唇,說不清自己的想法。 他一面也想和她玩,一面又討厭她輕而易舉能對自己造成影響……世上怎么會有這樣奇怪的小娘子。 他難道日后每晚都要與她守著一張床么? 原霽在屋外徘徊許久,直到姆媽在隔壁廂房打開簾子看了他半天,小郎君才不好意思地匆匆進屋。 姆媽若有所思問侍女:“小七是不是不知道小七夫人今夜不在府中?” 不等侍女回答,就見風風火火的小野狼重新沖了出來:“關幼萱人呢?” 侍女替小七夫人找補:“因為七郎說今晚不回來了,小夫人就去找金夫人了,今夜不回來?!?/br> 原霽:“誰?” 侍女肯定的:“金夫人?!?/br> 原霽:“不可能,她們白天剛吵了架?!?/br> 這樣的話,侍女們就回答不了了。 原霽皺起了眉,有些難受。他心中覺得金姨會欺負她,又覺得她自找的,自己為什么擔心。他還有另一重怪異的想法:他回家一趟,看到的便是滿室冰涼。 這不是他喜歡的新婚生活。 原霽站在原地出神一會兒,還是失魂落魄掀開簾子重新進屋去了。 這一次,他再不用煩惱關幼萱夜里又擠他該怎么辦。 — 樹影婆娑,夜涼如水。束翼在外頭樹上坐著雕木頭玩,聽到里面郎君翻來覆去睡不著的動靜。 束翼低著頭珍貴無比地吹木屑,口上隨意:“你要不要明天早點兒起來,去接夫人回來?” 原霽木然:“不去?!?/br> 束翼:“為什么?郎君就要大方一點,你那么小氣,小心夫人不要你了?!?/br> 翻身坐起,原霽微怒。那微怒中,又摻雜著一絲委屈:“我出門前有告訴她我晚上不回來,她出門卻根本不讓人告訴我一聲。是她小氣,不是我!” 束翼:“你計較這個就很小氣了……嗷!” 他一聲慘叫,因為一把匕首倏的扎破碧紗窗向他飛來。束翼手忙腳亂躲避,卻還是被那匕首逼得從樹上一頭栽倒了下去。 原霽神清氣爽地睡下:終于安靜了。 — 天亮時分,關幼萱與金姨一起吃了早膳。 關幼萱笑吟吟:“金姨昨夜與我說的話,我會認真思考。只是將門主母到底應該是什么樣的,金姨想的也不一定對。金姨與我一起重新想一想這個問題,好不好?” 金姨被小娘子的甜言蜜語收服,雖堅定立場,卻到底對關幼萱態度軟化。 她吃驚:“第一次有人讓我重新想一想。你這小萱萱……有趣?!?/br> 關幼萱贈送一記笑容后,離開府邸。侍女們在她耳邊耳語,關幼萱睫毛微微顫動。她出了門,立在臺階前,正見到一身白纻紗袍的少年郎君。 “十步”大約睡了懶覺,今日沒有跟著原霽。原霽無聊地牽著馬,和小廝一同抓著馬草喂食。他低下的睫毛被陽光渡上一層金色柔光,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馬。 他身上的鐵血無法撼動,面對喜歡的東西,專注得都帶一層狠戾。 原霽忽然回頭,看到了關幼萱。他本就明亮的眼睛,拂起春曉一般的輝光。 — 原霽牽著他的寶馬,頭也不回地問關幼萱:“我去軍營,你回府么?我正好到附近,送你?!?/br> 關幼萱跟在他身后,低頭踩他的影子:“不用啦。我不回府,我想去看我阿父和師兄。我既然嫁人了,他們很快必然要走了。我有些不舍?!?/br> 原霽“哦”一聲,重復:“我送你?!?/br> 關幼萱抬頭看他的高頭大馬:“我不會騎馬?!?/br> 原霽非常自如:“我帶你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