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回去的路上兩人默契地保持沉默。 中途連訣打了兩通電話,一通是叫人來收拾房子的,另一通沈庭未沒聽,聽也聽不懂。 他望著窗外發了會兒呆,道路兩旁的樹影快速向后傾斜,看久了覺得困。副駕座椅調節的正是舒適的角度,他靠在座椅中沒過多時,便昏昏欲睡。 快要睡著時,他聽到連訣問:“晚餐要中式還是西式?!?/br> 沈庭未睜開眼睛反應了兩秒,然后輕輕地說:“都行?!庇盅a充,“不用問我的意見?!?/br> 連訣“嗯”了一聲,對電話那頭說:“中餐吧?!?/br> 電話那端很快應道:“好的先生?!?/br> 電話掛斷后,沈庭未對著車窗打了個哈欠,強打起精神坐直了。 他輕輕吸了下鼻子,眼尾沾著剛才打哈欠泛起的潮濕,叫道:“連先生?!?/br> 連訣目不斜視地開車,沒看他:“有話就說?!?/br> “我還沒有做檢查?!鄙蛲ノ纯粗?,實話實說,“只用了試紙,一共五次,結果都是陽性?!?/br> 他頓了頓,繼續說:“試紙只是起到測試作用,準確率沒有達到百分之百,所以在還沒有經過正規檢測前不能完全確定。但孕早期的癥狀與我現在的情況基本吻合,懷孕的幾率很大?!?/br> 連訣安靜著等他說完,嘴角稍帶起一點笑意,卻又不太像笑。他不冷不熱地問:“你不是去過婦產科了嗎?”怕他想不起來似的,刻意地提醒道,“前天下午?!?/br> 沈庭未眼里流露出詫異:“你怎么……” 連訣順著他的話:“路過?!?/br> 理由很扯淡,但連訣說完以后仍意識到自己配合表演的樣子也像神經不太好,臉色沉了下來。 沈庭未心不在焉,沒察覺到他細微的表情變化:“婦產科男性沒辦法掛號……”他的聲音很低,聽起來有些懊惱,“驗血我也不敢去,查出來可能會很麻煩......我有點怕?!?/br> 連訣從后視鏡里看著他垂眼思索的樣子,慢慢吸了口氣,用盡了畢生修養才總算吞回“有病”兩個字。 他的目光從鏡中與沈庭未對上,沈庭未的眼神里帶著那種很會裝可憐的薄霧,甕聲說:“你要不要請個醫生幫我看看???我今天……” 連訣收回眼,冷淡打斷道:“這個以后再說?!?/br> 沈庭未想說這個沒辦法等太久,尤其今天下午感覺肚子有點痛,他側眸,見連訣不耐煩的表情,于是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晚餐只有兩個人吃,但阿姨還是做得很豐盛。 飯菜還算合口味——準確來說比沈庭未這段時間吃得任何一頓飯都好過百倍,但他還是沒吃多少,筷子只碰過離他最近的盤子。 餐桌很長,餐廳垂下的玻璃吊燈將餐具映得雪亮,冷白的閃光折射進沈庭未眸子里,有些晃眼。連訣坐在對面,沈庭未微微瞇起眼,還是看不清楚連訣的表情,索性放棄了。 連訣還沒吃完,他不好先起身,干坐著也不太好。他盯著眼前那盤顏色鮮亮的爆炒蝦仁,強壓住味道引起的胃部翻涌,夾起一顆青豆放進嘴里。 屏息咀嚼了許久,沈庭未還是放下了筷子,他忍不住問連訣:“你為什么要和我結婚?” 自然不是因為孩子。 縱使沈庭未再遲鈍,也不至于這么久還沒看出連訣的敷衍——連訣大概自始至終都沒相信過他的話。 “與你無關?!边B訣沒有抬眼,語氣很淡,聽上去卻天經地義。 沈庭未皺了下眉頭。 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嗎?什么叫與我無關?他在心里說。 “哦?!彼偷偷貞寺?。 處于劣勢的人沒有談條件的資格。 沈庭未沒再說話,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連訣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有些問題。 “明天下午兩點前,給我一個親友的邀請名單?!边B訣似乎是想找補一下,“如果你需要一場婚禮的話?!?/br> 沈庭未握著湯匙的手一頓,他沒抬頭,好像并不需要連訣這樣難得的和善與體貼,聲音很低地回答“沒有”,他捏著細長的金屬湯匙,修剪光滑的指甲卡進湯匙柄上的紋路里:“……我是說不需要了,你安排就好?!?/br> 連訣看了他一會兒,什么也沒問,只回了聲“嗯”。 話題結束的很干脆,突然提起的親友讓沈庭未的情緒變得很低落,他不說話,連訣更是不會主動開口,后面兩個人都沒再出聲。 晚餐后連訣一聲招呼都沒打就徑自上了樓。 片刻后,沈庭未決定起身幫阿姨收拾餐桌。 阿姨止住他的動作,惶恐地說:“沈先生,這些事情我來做就好。我泡了果茶,您可以去沙發上休息一會兒?!?/br> 沈庭未少有被人伺候的時候,眼下與人奪盤子又不太雅觀,他猶豫了一下,將手里的盤子遞給她:“辛苦您了?!?/br> 阿姨連道幾聲不辛苦,撤了盤子匆匆走了,好像與他多待一會兒才是辛苦,沈庭未只好轉身離開廚房。 剛在沙發上坐下,門口進來一個人,向他打了聲招呼:“沈先生?!?/br> 沈庭未從還沒坐實的沙發上起身,沖來人頷首:“林先生?!?/br> 林琛同樣頷首,示意他不必拘束,他走過來,從皮質的黑色文件夾中取出幾張表放在茶幾上。 不等沈庭未看清楚表格上的字,樓梯上響起一道低沉嚴肅的聲音:“來我書房?!?/br> 沈庭未下意識抬眼往聲音源頭望去。 連訣不知道什么時候換了一件淺灰色的純棉家居服,正站在二樓居高臨下地睨著樓下,他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金絲細邊眼鏡,鏡片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掩去了他鋒利的眼神,卻又不知為何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冰冷而不近人情。 “好的連總?!绷骤∪〕鲆恢т摴P遞給沈庭未,“麻煩沈先生填寫一下?!?/br> 連訣說完話便轉身進了書房,沒有將半點余光分給沈庭未,沈庭未收回眼接過鋼筆的同時,心里莫名其妙地想,他近視嗎?之前好像沒見過他戴眼鏡。 林琛是在兩個小時后同連訣一起下樓的,沈庭未已經填好了表格上的個人信息,林琛檢查過后,點了點頭:“還需要您的身份證和戶口本原件?!?/br> 沈庭未從口袋里拿出證件,稍顯艱難地將證件遞給林琛,他眼巴巴看著林琛將證件裝進隨身攜帶的皮包中,有些不解:“不過,為什么要出國?” 林琛的眼神也帶著同樣的不解,他的視線越過沈庭未,看向身后的連訣,又看回他,不確定地開口:“您和連總不是……” 林琛見沈庭未神色茫然,心中不由一緊,心道該不會自家老板連結婚這么大的事都沒有通知另一位吧? “您與連總不是要注冊結婚了嗎?”林琛把沒說完的話補充完整,并試圖向沈庭未解釋,“c國是世界上最先推行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國家,同時也是現如今唯一可以在國內進行公正并且承認同性婚姻事實的注冊登記國家。另外,c國現階段已經有了一套完善的針對同性婚姻的法律體系,婚后可以最大程度保障婚姻內您與連總雙方的權益?!?/br> “同性婚姻?”沈庭未還是沒懂,他不是完全能夠理解這個詞的含義,眼中更迷茫,“是指男性與男性?需要出國才可以注冊結婚?我們不可以就在國內結嗎……” “你以為我在跟你玩過家家嗎?”連訣反問他。 他在沙發上坐下,沒留給沈庭未太長反應的時間,對林琛說:“預約后天登記?!?/br> 林琛很快道:“好的連總?!?/br> “等,等一下?!鄙蛲ノ催€沒完全從國內竟然不允許同性注冊的狀況里理清楚頭緒,聽到這里急忙打斷,“后天不行,我還要上班……” 連訣冷覷了他一眼:“賣藝也這么積極?” 沈庭未被他噎住了,終于忍耐不下去:“你說話一定要這么……” 話沒說完。他看了一眼旁邊的林琛,心想算了,把刻薄兩個字吞了回去。抬頭,注意到連訣還盯著他看,似乎對他后面的話十分好奇,沈庭未嘴唇動了動,索性破罐子破摔改口應了聲:“嗯?!?/br> 他清晰地感受到連訣的視線移向他的小腹,眼神里的嘲弄不難讀懂,他下意識抬手遮擋,生硬地解釋:“工資還沒發?!?/br> 連訣瞥到了他的動作,輕嗤了一聲,卻破天荒地沒諷刺什么,大概是旁邊還有外人在的緣故。 “辭掉?!边B訣說。 其實連訣這句話說得一點也不兇,語氣比起命令更像是勸說,但他不客氣的口吻還是讓沈庭未產生了一種奇異的逆反心理,他難得這樣直接地說“不行”。 連訣對他的反應似乎也覺得意外,臉色也很快沉了下來,他只能裝作沒看見。 他在蹦床樂園還沒工作滿一個整月,先前面試的時候店長跟他談得很清楚,要做滿一個月才能發薪水——還有那筆高額的提成。 沈庭未突然想到那張莫名其妙的充值卡,又想到先前電話里連訣說了一半的話。 “是你辦得卡嗎?”沈庭未神色有些復雜,“那張五十萬的蹦床卡?!?/br> “五十萬的……蹦床卡?”林琛詫異地看向自家老板,他倒是早就知道沈庭未在蹦床樂園工作,但自家老板這套追人的方式未免有些……過于落俗了。實在讓他大跌眼鏡。 連訣端起水杯時不自然的動作讓沈庭未有點想笑。他當然沒敢真的笑出來,只若無其事地解釋道:“我還要再工作一周才會發薪水……我想拿到薪水再辭職?!?/br> 他認真地問連訣:“可以嗎?” 連訣總算分出一眼給他,放下水杯,起身時道:“隨你便?!?/br> 第22章 這是沈庭未這段時間睡得最沉的一覺。 醒來時眼前不再是不分晝夜的黑暗,沒拉嚴的窗簾縫隙中有一縷淺金色的晨光鉆進來,他的呼吸間不再帶著那股不論怎么清掃都除不去的霉塵味,脊梁也沒有如往常那樣被硬木床板硌得生疼。 他沒有手機,樓下的客房里也沒有表,之前住的地方隔音比較差,每天早晨他都能聽到隔壁同事手機鬧鐘響起的聲音,從而也能夠判斷時間。今天這一覺睡了多久他心里沒有數,但還記掛著早起上班,也沒敢賴床,醒了就很快從床上坐起來。 沈庭未不得不承認,連訣這個人雖說性格不怎么樣,在很多細節上卻能體現他近乎體貼的細心。 他從洗手間的儲物柜里取出一支電動牙刷,又在幾管味道各異的牙膏中糾結了一會兒,最終挑選了一支甜橙味道的。 簡單洗漱完,沈庭未從衣柜里找了套衣服換上,衣柜里的衣服是連訣昨天晚上讓人送來的,套過領口時沈庭未嗅到了衣服上有股很淡的柔順劑的香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瘦了許多,他分明再三確認了衣標,是自己常穿的尺碼,衣服套上身卻仍感覺有些松松垮垮的。 他隔著薄薄的衣料按了按自己的肋骨,好像確實比以前要明顯一些。 會不會營養不良? 營養不良會不會影響胎兒發育? 他又忍不住胡思亂想。 從客房出來時,阿姨正背對著他在開放式的廚房里忙活,聽到開門聲頭也沒回地向他道了聲早。 “李姐早?!鄙蛲ノ凑f。 有了昨晚幫忙收拾餐桌被拒絕的尷尬經歷,沈庭未這次沒自討沒趣上前幫忙,走到客廳看了一眼掛鐘。 時間還早,沈庭未稍稍松了口氣,杵在客廳沒事做,便從茶幾上的盤子里拿起一個蛋黃酥餅,坐在沙發上小口咬著吃。 阿姨轉身將餐盤端上餐桌時注意到他,道:“哎呀,怎么這么早吃點心???餓壞了吧?這就開飯啦?!?/br> 沈庭未捏著剛吃了兩小口的酥餅,不知道是該繼續吃還是放下。 阿姨笑笑:“沈先生要是沒事做的話,麻煩您跑一趟叫先生下來吃早餐吧?!?/br> 沈庭未站到連訣門前,磨蹭著抬起手,正要敲門時房門被人從里面拉開了。 連訣半垂著眼從房里出來,動作嫻熟地打著領帶。 沈庭未猝不及防后躲不及,兩人撞了個滿懷,連訣像是也沒料想到自己門前站了人,手里的動作頓了一下,下意識拉了一把身前踉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