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連訣正要推門進去,耳根的聒噪忽然被電話里的溫聲細語取代。 “連先生?!?/br> 沈庭未的聲音壓得很低,不知是因為早晨剛睡醒還是嗓子不舒服,嗓音里帶著不太明顯的沙啞。 連訣推門的手停下來。 他收回手,往會議室遠處走了幾步,回:“什么事?!?/br> 連訣等待了兩秒,對面卻遲遲不出聲,他本不充足的耐心很快被這樣的沉默耗盡,語氣不耐道:“如果是因為那張卡……” 電話那端的人卻與他同時開口,聲音很輕,輕得好像尾音散進了空氣里。 連訣聽清了,卻恍惚地以為他沒聽清,僵了片刻,才開口:“……你,說什么?” 再次開口顯然比第一次要容易些,對面這次只微頓一下,就將剛才的話原封不動地重復了一遍。 “連先生,我懷孕了?!?/br> 連訣不用想就知道自己此刻臉上的表情會有多精彩,他甚至努力克制了半天,卻仍失敗了,對電話那頭罵了句臟話。 “沈庭未,”連訣額角細小的青筋微迸,下顎緊繃起來,“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兒嗎?” 對面低聲說沒有,接著又是短暫的沉默。 然后沈庭未入戲極深地、嗓音輕顫著小聲詢問他:“……你們公司有沒有墮胎用的設備???” 連訣不可思議地發覺自己竟還從他語氣里聽出了那么點忍辱負重的意思出來。 連訣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情緒從未有過這樣瀕臨失控的時刻,抿著唇忍耐少時,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幾乎是從咬緊的齒縫中漏出一句: “你他媽是不是有???” 說罷不等對方再次開口,連訣兀自將電話掛斷。 他冷下臉站在窗邊平復了一會兒自己紊亂的呼吸。 再回到會議室,爭吵中的人目光掃過他黑沉下來的臉,竟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 連訣黑著臉在會議室里環顧一圈,底下人被他突如其來的低氣壓帶動得不由呼吸微屏,跟著緊張起來。 他目光停留在研發部的黃總監身上。 對方陡地心里一慌,低下頭正反思自己部門最近是否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到位,就聽連訣說: “我們公司去年供給市精神病院的那批設備,今天派人過去維護檢測,檢測報告晚上下班前拿給我看?!?/br> 黃總監:“……?” 第20章 結果在沈庭未的意料之中。 他本也只是抱著放手一搏的想法才做出這個答案顯而易見的選擇。 他勉強地牽起一個微笑,從房間里出來,把手機遞還給同事。 不管心情怎么樣,時間到了,班還是得上。 -我要走了。 連訣看到消息時毫不意外,給陳寧雪撥了電話回去。 “什么時候?” “現在!立刻!馬上!” 陳寧雪似乎正忙著收拾行李,電話里的氣息不穩,說著聲音提高了八度,嗓音顯得有些尖銳:“我真的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什么破家!那個余曼,懷了個孩子可算是挺起腰板來了,整天端著副正宮娘娘的架勢擺譜,裝腔作勢!” 連訣一邊做著手頭里的事,等她罵完了,才開口:“訂好票我去送你?!?/br> 電話那端大概是發泄完了怒火,在他這句話落下后安靜了少時。 陳寧雪的聲音突然緩下來:“哥,我感覺我沒家了?!?/br> “別亂想?!边B訣看完了郵件,把桌上開了免提的手機拿到耳邊,“在陳家,她算外人,你和爸才是一家人?!?/br> 否則也不會連一份產檢報告都要讓連訣特意跑一趟。他想著,卻沒說出來。 陳寧雪只當他在安慰自己,甕聲應了句嗯,那邊大概有人敲門,她揚聲問:“誰??!” “寧雪小姐,先生讓您去他書房一趟?!?/br> “……知道了?!标悓幯B訣抱怨,“估計又要給我做思想工作,煩死了?!?/br> 直到下午臨近下班,連訣都沒接到為陳寧雪送機的電話。 研發部叫了個實習生過來送醫院設備的檢測報告,小孩第一次見高層領導,說話語無倫次。 連訣聽得云里霧里,頭也不抬,說知道了,他自己看。 檢測報告自然不會有問題,公司的設備定期有專人去醫院檢查維護,如果有問題不會等現在才發現。連訣簡單翻了兩頁就放下了。 如果設備沒問題,有問題的就是人。 他靠在椅背里,望著窗外漸漸沒入高樓的淺金余暉,皺著眉想昨天臨近黃昏在醫院見過的那人。 所以,昨天碰見不是巧合? 不知道以什么方式知道了他要去醫院的事情,所以提前作出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過去等著? 連訣簡直要被他做戲做全套的精神感動,又忍不住懷疑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怎么樣的智商,才讓他這么肆無忌憚地一次又一次戲弄自己。 正思索著,手機響了。 -晚上回家吃飯。 是陳褚連。 連訣預想的不錯,陳褚連在家中設了晚宴,親朋好友應邀而來,齊聚一堂,寓意明顯。 年過半百喜添新子,是值得擺宴。 陳褚連滿面春風,而另一邊的陳寧雪卻沉著臉。她本就不喜歡這種場合,更何況又是以這種理由舉辦的宴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生氣,也沒人來自討沒趣找她搭話。 連訣與還算相熟的幾位陳褚連的下屬三言兩語寒暄后,見她落單,便朝她走過來。 不料陳寧雪見他走近第一反應是左顧右盼想要找地方躲。 “你在干什么?”連訣問她。 “沒有???”陳寧雪錯開他的目光,若無其事地端起香檳抿了一口。 她不愿意說,連訣自然不會多問,和她一同入席就坐。 但沒過多久,他就明白了陳寧雪今天的反常。 晚宴開席后不久,陳褚連便正式宣布了妻子有喜的大事,含笑接受完親友的祝福,笑道:“……不過啊,除了剛才那件事之外,其實今天還有一件事要跟大家宣布?!?/br> 陳褚連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滿座賓客聽清:“我女兒寧雪也老大不小了,前幾年在國外瞎混了幾年,也該收收心了。連訣呢,這幾年事業也算穩定下來了?!?/br> 連訣心中莫名有所預感,陳褚連接下來的話或許會讓他不舒服,果不其然。 “我就想著啊,下個月干脆把他們的婚事先訂下來?!标愸疫B說,“也省得寧雪天天惦記著往外跑,這家還是根啊,還是得有點什么牽絆,你們說是不是???” “恭喜啊陳老,這是好事成雙啊?!?/br> “可不是嗎,好事啊,我敬您一杯?!?/br> 眾人皆無人意外,好像事情本來就該這么發展,除了連訣。 陳寧雪不放心地轉過頭悄悄看他,連訣面色陰沉地盯著眼前的餐點,側頸的血管因緊繃而微微漲起。陳寧雪看清了,莫名慌了神,從落座后便收緊的手不自覺攥得更緊。 陳褚連的目光至始至終沒往連訣身上落過片刻,只問:“寧雪,你覺得呢?” 陳寧雪匆忙收回目光,擔心怕被連訣察覺自己的失態,垂著眼含糊地說了聲:“都行?!?/br> 沒有人問過連訣的意見,氣氛也并沒有因為連訣難看的臉色而發生任何變化,眾人不約而同地將他的個人意愿排除在談論的重點之外。 許久后,連訣突兀地開口:“寧雪是我meimei?!?/br> 周圍的談話聲慢慢安靜了下來,陳褚連不太明顯地皺了皺眉,然后笑了。 像是聽到了多么好笑的笑話,陳褚連在詭異的安靜中兀自笑了一會兒,睨著連訣的眼神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她姓陳,你姓連。連訣,你們這叫青梅竹馬?!?/br> “對啊小訣?!蓖绽锉贿B訣喚作叔父的男人也笑著附和,“你和小雪既無血緣,又不同姓,怎么算得上兄妹。你從小在陳家長大,現在跟小雪結了婚也是親上加親,好事一樁,何必拘泥于一個稱呼?!?/br> 連訣很想說些什么,但對方話里流露出的‘養育之恩’如同一座大山,壓得他有一瞬間覺得透不過氣。 陳家領養他,供他讀書,又把最重要的產業之一交給他經營。 如果不是因為陳褚連,連訣無疑走不到現在這一步,他沒有辦法否認陳褚連對他的恩情。 四周的空氣一點一點被抽空,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變得沉重。 所以,哪怕他在生意場上巧舌如簧,哪怕他心中排列出萬句能夠用于反駁的話,此刻也只是張了張嘴,最后什么也沒說。 晚宴結束后連訣便離開了,走出陳家前陳寧雪看著他欲言又止,他面無表情,像往常一樣道了聲走了,沒去看陳寧雪的表情。 車行駛過江邊的時候,連訣突然很想讓司機停下來,留在這里吹會兒風,但很快又在心里駁回了這個幼稚的念頭。 回到家的時候康童還沒睡,正趴在客廳的茶幾上擺弄連訣上次出國回來帶給他的樂高玩具。 晚餐的時候聽阿姨說連訣去陳先生家了,他就理所當然地以為連訣晚上不會回來,結果連訣突然進門,晚睡被抓了個正著,他一著急,碰倒了旁邊剛搭好的燈塔模型。 零件散了一地,康童站在旁邊手足無措,想去扶又怕被責備,心虛地叫了聲:“爸爸……” 阿姨接過連訣的外套,忍不住替康童解釋:“明天周末嘛,我看他想玩,就讓他多玩了一會兒?!?/br> 連訣嗯了一聲,接受了這個理由,隨口道:“玩吧?!?/br> 大概是他沒控制好表情和語氣,從而顯得太過冷漠,康童明顯比剛才更局促了,小聲跟他道歉:“爸爸對不起,我沒聽你的話……” 連訣看到康童慢慢紅起來的鼻頭,有些不耐地在心里反思自己有那么可怕嗎,看到他腳下散落滿地的樂高零件,又沒來由地想:康童一個人是不是真的太孤單了。 于是他今天第二次想到沈庭未,想到沈庭未對他說“懷孕”。 要是再有一個小孩…… 想到這里他皺起眉,嚴重懷疑自己的智商被那人同化了,啞然片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想上樓的休息的念頭一轉,朝康童走過來:“你在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