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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君王的虞伯雍,在臣子面前總是保持著完美的威儀,即使動怒也不會動武??深櫱逡棺允鍤q便跟著他了,因是近衛,便多了從屬關系。虞伯雍賞識他,便對他分外嚴格,期間不乏親自動手教訓的時候。 之后顧清夜當上烏夜臺令主,虞伯雍對他十分信任和倚重,但也依然嚴格要求。做得好了,大把大把賞賜;做得不好,劈頭蓋臉訓斥。 這恩威并重雖是帝王之術,可顧清夜卻覺得,皇帝在他面前總是真性情流露。做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絕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得時時刻刻端著,像戴了面具。 不過像今天這樣的濤天怒火并不多見,顧清夜覺得心臟縮緊了,他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蕭家兄弟。 他跪正身子,挺直了脊背,抬眸看向暴怒的君王:“陛下息怒,臣做錯什么,甘愿領罰,只求陛下莫要氣壞龍體?!?/br> 那雙眼睛仍然清澈坦蕩,不帶一絲雜質。 虞伯雍握緊了手指,狠狠拂袖,轉身坐回龍椅里,盯著顧清夜。那像狂飆一樣沖到喉間的咆哮,出口時卻被生生壓抑了,化作低沉的怒斥:“你做錯什么,自己不知道么?朕給你時間,讓你回去好好反省,你卻偏來激怒朕,你若要繼續,朕不介意拿板子幫你反??!” 顧清夜驀然一怔,他看到皇帝眼里除了怒意,還有nongnong的失望,甚至……痛心。他眸子中燃燒的怒火已經熄滅,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愈發深邃的東西,竟讓他看不透。 “陛下,臣并未背叛陛下,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陛下想象的那樣,請陛下容臣解釋?!?/br> “朕今日乏了,不想聽你解釋?!?/br> “陛下……”顧清夜執拗地喚了聲。 虞伯雍猛然瞪住他:“你其實急于為蕭家洗脫罪名,才違抗朕的旨意,趕來見朕,是不是?” 顧清夜心頭一震,有一種不祥之感涌上來,他分辯道:“陛下,蕭家本來就無罪?!?/br> “有罪無罪,待朕與三司審過方知。你為何如此關心、維護嫌犯?若他們不是蕭家人,你會如此么?”虞伯雍依然坐著,可顧清夜覺得他的身影再次罩了過來,罩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顧清夜,”虞伯雍盯著他,一字一句道,“你如今依然姓顧么? 顧清夜腦子里“轟”的一聲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的意思,他已知道自己是蕭騁遠之子?不,他如何會知道?不可能! “朕是否該追究你父親的欺瞞之罪?”虞伯雍的聲音有些遙遠。 顧清夜只覺得一道道雷連續劈在自己頭上,耳邊盡是轟鳴之聲,他不知道自己的臉色已經發白了,可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已經不穩:“陛下,臣父根本不知道臣奉命去蕭家。此乃臣家事,陛下英明……” “好了,不必多說,你果然是知道的?!庇莶簱]揮手,一瞬間,臉上露出疲憊之態,“你回去吧?!?/br> 顧清夜心里發涼,是莫重樓查到了他的身世么?這廝嗅覺如此靈敏……這件事暴露在皇帝面前,自己說的話,皇帝還能相信么?所有的事,都可以解釋為自己在袒護自家兄弟,甚至可能被誣為蕭家制造證據。 而季鷹與楊儀,也可能被自己連累。 他俯身叩首,澀聲道:“臣告退,請陛下不要將此事告知臣父。臣此生都是顧廷觀的兒子,臣父對臣的養育之恩,臣畢生難報?!?/br> 他抬頭的瞬間,虞伯雍捕捉到他眼里有隱約的淚光,他的神情動了動,想要細看,顧清夜卻垂下了眼簾。 “朕不曾說?!庇莶旱?,語氣沉沉的。 顧清夜恍恍惚惚地出宮,夜晚的空氣又濕又悶,天際傳來隱隱的雷聲,一場暴雨就要來臨了。 “令主?!笔煜さ穆曇?,他回頭,看見白晝站在路邊,沉穩的眉眼間含著隱憂。 “白大哥,你怎么來了?” “你回來,我還能不知道么?”白晝走近他,輕聲道,“我聽宮里傳來的消息,昨日金陵郡王進宮,與太后娘娘、陛下共進晚餐。今日上午,金陵郡王帶著一名穿青衫的中年男子進宮,拜見了陛下與太后娘娘,在他走后,陛下龍顏大怒?!?/br> “是陶公公說的么?” “正是?!?/br> 陶公公是太后身邊的人,在顧清夜、白晝、唐銘當太子近衛時,便與他們交好。只是他很懂得宮中的生存之道,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的,一團溫順,老實巴交,沒人知道他與烏夜臺的人有交情。 “此人是誰?” “叫陳基。但陶公公只聽到這個名字,后面太后屏退了所有宮人,他沒聽見?!?/br> 顧清夜點點頭:“陳基……”他記得這個名字。他明白了。 “我查到京里有十幾個陳基,其中有個年貌相近的,當過你外祖父衛鸛的學生,所以,此事是與你有關吧?” “是,莫重樓,他在這兒等著我呢?!鳖櫱逡估淅湟恍?。 “可以告訴我么?” “我們邊走邊聊?!?/br> 兩人牽著馬,緩緩前行,顧清夜將自己的身世及在揚州發生的事都講給白晝聽。白晝聽得驚心動魄,尤其聽到珠光寶器閣地道里那一段,白晝倒吸了一口涼氣。 等顧清夜講完,白晝徹底不淡定了:“令主,莫重樓如此兇殘、歹毒、無法無天,這等國賊,我們烏夜臺若不能將他扳倒,豈非愧對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