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頁
說著說著,再也克制不住她的委屈與恐懼,眼淚如決堤般涌出,還是哭出了聲。 因從未聽過這種說法,她的腦子又失控地被他左右,緊隨他的言論,上演家中一挖一具白骨與陰陽兩層鄰居的詭異畫面。 小猴子因母親突如其來的哭聲怔住,呆楞幾秒就跟著哭上了,哭得還更加歇斯底里。 秦商只覺得腦殼疼。 他揉著太陽xue聽了一會兒母女的高低音,無奈道:“我自然明白這院子為何荒廢,祖母去后我為留住這份安寧,命人在此嚇過幾次人而已,你不必理會小五與李勇的胡言??旌搴搴⒆?,今日年節不興悲傷,不可落淚?!?/br> 明明是安慰,到了她這就成欺負了。 梁辛一把甩開那正欲安撫的手掌,拿淚眼半信半疑地盯著他,邊哄孩子邊抽噎著問:“那房梁呢?” 裝神弄鬼她不是沒猜過,但腦中經常浮現李勇指著橫梁的片段,令她的幻想畫面感十足,真切得可怕。 “來了京城,見得多聽得多了,祖母心中積壓多年的情緒爆發,對祖父叔祖父他們發了一次怒,說了讓他們覺得大逆不道的話,就被送至此院了。那時,府中人人都傳祖母得了失心瘋,連伺候的下人也不敢太過靠近,祖母卻很享受這份難得的清靜?!?/br> 秦商只覺眼眶酸澀濕潤,便側過身閉上了雙目。祖母是秦家第一個以死抵抗的,只因那群人又替他們兄弟物色了妻子人選。 可祖母的死,猶如一片鴻毛落在一灘死水之上,別說水花,便是漣漪也未曾有過。 那時他們被京中的花花世界迷了心竅,買美妾逛花樓,連叔父們也不例外,整日里泡在酒肆茶樓。 梁辛沒有接話,哪怕這段話中并未提及她關注的橫梁之事。他一改平時的高冷寡言,一副敞開心扉講故事的模樣,她總不好打斷。 雖然又有點考前惡補的感覺。 “我自幼便知叔父們也來往于母親房中,偶然一次還目睹了他們之間的親厚,很是不解,認為有悖于祖母所教的禮義廉恥論,便來東苑問祖母……那次,祖母倒像真的瘋了,又哭又笑,我明明心中恐懼,卻無法忽視她眼中的絕望,抱住祖母想安撫,又不知她痛在何處……那天夜里,她終是為了離開這污濁之地,徹底解脫了?!闭f到此處,他睜開雙眼,視線落在中央那根梁上,“祖母個子不高,是踩到床頂才將床單扔上去的,我被母親攔住沒能見她最后一面。她的靈柩在次日便被送往祖籍,直至我獨自外出巡號才得以祭拜她老人家,而這府中的她的丈夫兒子們,不過是裝模作樣在祠堂上柱香……” 每逢清明冬至,除父親會傷感落幾滴淚,叔父幾個與叔祖父們,已如唱戲般哀嚎兩句,轉瞬便笑逐顏開,大概眼眶都不曾熱過吧。 “想是你們祖籍比較遠,不便趕回去祭拜……” 梁辛吸了吸鼻子,嗓音中還帶著哭腔。先前確實不覺得這廝可憐,故能無動于衷,但此時聽到這兒就十分同情他祖母。 他一個家族地位不低的男人,都難以革命成功,何況是那弱小的女人。想想她當時想死的情景,怕是要上吊都費了不少勁。 她不是猴子親娘,才養了不到一年時間就難以割舍,視如己出。那么,能讓一個女人丟下兒子孫子決然赴死,得是何等的絕望與無助。 “是不近,來回走陸路需得四個月,可這又算什么借口?不過是心冷無情?!鼻厣趟技澳且粡垙埻茀s的臉,不禁冷嗤一聲,“秦家娶的媳婦,比簽了死契的奴才更慘,斷了娘家的往來,出不了門交際,一輩子困在幾個男人身邊繁衍子嗣,連死后也只落得凄慘孤寂?!?/br> 祖母墳頭的草枯了又長,長了又枯,他前往祭拜時,連領路的族人都險些尋它不著。若非是按著輩分定的牌位,扒開旺盛的草木也未必識得出那簡陋墳包。 “怎會斷了娘家往來?會把女兒嫁進你們秦家這樣的金銀窩,就是沖著錢去的,應該三五不時上門打個秋風,借一點,要一點,再賞一點什么……”電視里都是這么演的。 再說秦家人的皮囊都不錯,一個比一個標致,娶的老婆還要當家,沒能力沒長相的肯定不會要。 這樣的女兒,娘家舍得再不往來? “我以為你會問,為何會有人愿把自幼悉心教導的嫡女嫁進狼窩?!鼻厣棠暽砼灾?,越發覺得她難以看透。 “這有什么好問的,你們家除了富貴還有其他可圖的么?總不能是看上一妻多夫制的變態祖規,送女兒進來享艷福的。雖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但會把女兒嫁過來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绷盒寥f分鄙夷,揉了揉女兒的小腦袋,感慨道:“我寧可猴子嫁個專情一生潔身自好的窮小子,誰敢讓她受半點委屈我都恨不得滅了他,何況是這種奇恥大辱?!?/br> 如果真有那一天,她能親眼目睹猴子長大嫁人,想必又是另一番感慨。 “你倒是看得遠?!?/br> 秦商望著在她懷中迷糊的女兒,心中是難得的柔軟,“此事不急,將來分家后再慢慢物色女婿人選?!?/br> 若等不到分家,他也會竭力安排好她們母女的將來,不會真叫女兒淪落到嫁個窮小子的地步。 若她當真喜歡,他這父親也有資本讓他們不窮。 “這床我已特意讓人挪過位置,離那根梁很遠,屋子里的擺設用具皆是我自幼用到大的,門窗也通透,你怕什么?”秦商原本就是來解釋安撫的,到了此時怒意已消,自然軟了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