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
“……為什么都是女人,你就能修劍,你就能自由自在,你就不用遇到那種惡心的事……” 鐘毓菀的嗓子已經啞了。她緩緩抬手,捂著嘴;短短片刻里,她的冷靜又回來了,演技也回來了。 “裴沐,你看,我只是個可憐的女人……我也是被逼不得已。我沒有你強,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不敢得罪那個人?!?/br> 她放低聲音,也放低姿態,膝行幾步、抬頭望著裴沐:“大家都是女人,你體諒我,你一定能體諒我對不對?我保證以后不煩你,你放過我……” 裴沐站起身,卻又彎下腰。 她比出一根食指,放在鐘毓菀面前,然后緩慢地來回搖了搖:“不――行?!?/br> 在她僵硬的瞳孔中,是裴沐一張萬分和氣的笑臉。她說:“藏花書院的確有重男輕女、頑固討厭的一面。但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地方不是這樣。鐘毓菀,你如果受不了,明明可以走,可你沒有?!?/br> “你舍不得‘長老血親’這個頭銜,舍不得優渥的、被人保護的生活。所以你不敢報復真兇,不敢惹怒鐘長老,卻敢大費周章把事情推到我頭上?!?/br> 裴沐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收了笑:“別騙自己了?!?/br> 她直起身,伸個懶腰,轉身往外走去。 她姿態如此隨意,隨后落下的一句話也很隨意,輕飄飄就進了鐘毓菀的耳朵。 這句話是:“你只是自私到極點,也懦弱到極點而已?!?/br> 這句輕飄隨意的話,卻比任何長篇大論都有用,陡然激怒了鐘毓菀。 她爬起來,隨手抓個什么東西重重砸出去,發狂一樣地喊:“你懂什么??!你不想知道你師父怎么死了嗎……!” “我已經知道了?!倍嗵澚伺嵊恤~和姜無厭的幫忙。 砰――! 門板合上。 鐘毓菀砸了個空,也喊了個空。 她呆呆地看著這一切,漸漸滑倒在地,再也沒有一絲力氣。 “……我不會就這樣認輸的?!彼卣f,竟漸漸又扯出一個笑,“你不懂啊,裴沐,你不懂爺爺他們多厲害。我能怎么辦呢,我是弱者啊,菟絲花啊,菟絲花就有菟絲花的活法。你真笨,不是只有自己的實力強,才叫實力強的?!?/br> 她拿出一個玉符,下定決心。 …… 黎明時,鐘毓菀偷偷搭乘另一艘飛艇,跑了。 全飛艇廣播這件事時,是六點零十分。 裴有魚走進動力控制室,拿起對講機,找到某艘早已標記好的飛艇,聯絡上了對方的負責人。 裴沐坐在一邊,靠在姜月章肩上,貌似在打瞌睡,其實拳頭捏得很緊。姜月章等了一會兒,又把她推搡醒,給她喂了幾口茶和方便包裝的速食產品。飛艇上只有這個。 姜無厭在旁邊搗鼓傳訊裝置,正將幾張薄薄的紙打印出來。紙上蓋得有鮮紅的公章,而且不止一枚。 裴有魚已經在抓著對講機、痛罵對方飛艇負責人了。 一小時后,那艘飛艇飛速開了回來。原本的負責人因為涉嫌受賄、嚴重違紀等事由,頭銜被臨時擼了個精光;副官暫時接替他指揮飛艇。 二十分鐘后,被五花大綁的鐘毓菀給扔回了裴沐面前。 “你們怎么敢――!我爺爺是鐘長老,是鐘言之!你們……” 姜無厭拎起一張紙,笑嘻嘻地冒出來:“知道知道,鐘言之嘛,喏,剛剛才收到消息,這位鐘言之因為多次行賄、貪污公款、故意謀殺等多項罪名,鋃鐺入獄,最好的結果也是后半輩子都出不來了?!?/br> “……!” 鐘毓菀茫然地望著他,又茫然地來看裴沐。她失去了一切表情,好像整個世界觀都崩塌了。 她一直堅信的、堅不可摧的、不可逾越的大人物…… 就這樣,倒了嗎? 姜無厭還添油加醋,揮著報告:“拔出蘿卜帶出泥,多謝你聯絡飛艇來接你,才讓我們抓住了最后一環國家蛀蟲――多謝多謝!” 裴有魚抬腿一腳,不過是假踢:“少貧了,干活兒!” 鐘毓菀突然回過神,啞著嗓子喊:“不……犯錯的不光是我們???!我舉報,我舉報――裴沐,她女扮男裝,她欺騙了所有人,她也犯錯了啊――!” 砰。 這一次的響聲,是鐘毓菀被一拳放倒的聲音。 在場的人都陷入了沉默。這是驚訝太過的沉默。 連裴沐都驚得張嘴半晌,才出聲:“大師兄……?” 姜月章站在鐘毓菀邊上,正輕輕揉著手腕,還蹙眉望著剛剛揍人的手。 鐘毓菀已經被他打得一拳暈了過去。 “我早就想這樣做了?!贝髱熜滞赖卣f,“現在她不算書院的人,所以我不用忍了?!?/br> 他走回來,把那只揍人的左手伸出來給裴沐看:“臟了?!?/br> 看似冷冷淡淡,仔細聽去,居然還有點委屈。 裴沐回過神,牽過他的手,吹了幾下,嚴肅道:“好了?!?/br> 姜月章望著她,沒什么表情變化,唇角卻微微勾了起來:“嗯?!?/br> 姜無厭驚訝道:“你居然打女人啊……” “女人怎么了?!”裴有魚長官最先不滿起來,又踹了他一腳,“男人能干的女人一樣能干,所以傻叉男人能揍,傻叉女人也一樣能揍!” “姐,姐……!”姜無厭一邊躲,一邊求饒,“我錯了你別罵了――你都爆粗口了!” “誰還不能爆粗口了怎么的!” 那姐弟兩人精神十足,看得裴沐笑起來。 她拉拉身邊人的手,在他耳邊悄悄說:“奇怪,看他們這樣,我居然有點欣慰……有魚比我大,怎么我看她和無厭,跟小孩子一樣?他們都很能干,師父死于鐘長老的暗算,這件事也是他們幫我查出來的。我應該對他們更尊重一些吧?” 姜月章垂著頭,聽她說完,低低笑了起來。 他也學她,側頭貼上她的耳朵,話語和濕潤的呼吸一并傳到她肌膚上。 “阿沐,有件事我沒告訴你?!彼p聲說,笑意絲縷不絕,“我們在河灘上撿的石頭,是執政官夫婦的。后來風神廟上的匾額,落了齊皇的款,可旁邊還有個‘裴’字,還有八卦盤的背后,也落著那兩個名字……我們的名字?!?/br> “……我們?” 裴沐抬頭,隱約有點明白,卻又不能相信:“可怎么可能?” “也許冥冥之中,我們注定在一起?!?/br> 他在笑,卻又突然嘆了口氣:“但都說執念太過,必有遺憾。我對你十分執著,你看我卻輕松許多。即便真有輪回轉世,必定也是我的遺憾、我的執念?!?/br> 裴沐笑起來。 她沒有說話,卻張開手臂,用力抱了他一下。 姜月章有點不開心。他想被她哄;可是被她擁抱的感覺也很好,他又舍不得破壞這份無言的溫柔。 卻是那頭的姐弟兩人又嚷嚷起來。 姜無厭在叫:“姐……裴長官,裴長官!前方發現巨大能量物,是幽途……肯定是那只被報告復活的上古兇獸,幽途!” 作為劍修,裴沐聽到上古兇獸的第一反應是拔劍;姜月章也一樣。 可裴有魚已經當機立斷,甚至是充滿興奮地站去指揮臺前,高聲命令:“炮兵就位――調整至目標角度!” “能量積蓄完畢?!?/br> “――開炮!” 轟――! 昆侖山脈主峰邊緣,被恐怖的能量光束擊中,爆發出了震天響聲。其中混雜著一種古怪尖利的叫聲。 是語言,可不是當今的預言。 然而裴沐聽懂了,姜月章也聽懂了。 那聲音在充滿怨恨和恐懼地咆哮:“可恨的大祭司――可恨的燕女??!又是你們,姜月章,裴沐――??!” “……你聽到了嗎?”裴沐下意識問。 姜月章微微點頭。 那頭的裴有魚意氣風發,笑著回頭:“聽到什么?” 裴沐困惑地說:“那個聲音剛才說……” 姜無厭冒出來,很賣弄地炫耀知識:“那是上古部落過渡到統一王朝時期所使用的語言,雖然我們還沒有完全破譯,但是……” “閉嘴!” 裴有魚狠狠瞪他一眼,又充滿戒備地看著姜月章,意有所指:“重要機密,敢泄露給外人,就斃了你!” 姜無厭悻悻摸頭:“你又學曾祖母說話……姐我錯了我錯了!” 他們又吵起來。 裴沐看看他們,再看看窗外那不絕的煙塵。那據說是上古兇獸的聲音,已經消失了。應該是又被殺死了。 “嗯……” 她捅了捅大師兄:“你說,兩千年前的上古部落時期,是不是比現在落后很多?” 他也在看窗外,想著什么。她一說話,他就看來,理所當然地回答:“兩千年前當然落后許多。若非燕女扶木,恐怕至今都只有部分人才擁有靈力……那時候叫神力。只有祭司是特權階級,其余人都是可以被隨意犧牲的奴隸?!?/br> 裴沐壞笑兩聲:“我覺得吧,如果我們生活在兩千年前,你肯定就是那個仗著自己力量強大,就隨便犧牲別人的人,理由還是‘為了大家好’?!?/br> 他沒有否認,反而認真考慮了一番,才有點驚訝地回答:“似乎不錯?!?/br> “是吧――我多了解你!”裴沐一把攬上他的肩,笑嘻嘻地,“而我這樣道德高尚的人,才是能真正力挽狂瀾、改變你的落后思想的進步人士?!?/br> 姜月章忍著笑:“嗯,說得不錯?!?/br> “還有四季丹――就是女修長期服用的那個!被納入國家福利體系很多年的那個!”裴沐又說,“聽說改良了很多次呢!最開始,這味藥是一千多年前戰國的神醫發明的,可惜只知道她姓羅,不知道名字了?!?/br> 他說:“多少人一點痕跡留不下,能在歷史中留下一個姓,已是幸事。況且,一味藥總不能憑空產生,在羅神醫之前,說不定也有其他人的努力。即便史書沒有記載他們的姓名,這味藥卻永遠流傳了下來,并且造福一方?!?/br> 裴沐狐疑地看著他。 “……阿沐?” “總覺得,”她眨眨眼,“你對這藥的感情似乎格外深一點。咦,難不成你就是羅神醫,你曾經是女人?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