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
“我不探索了,我要離開昆侖山脈……” 這聲音不斷傳入眾人耳中。 一時寂靜。 鐘毓菀顫著聲音:“它,它在說什么……那是盧師兄嗎?為什么……” “那是盧時年死前的想法?!?/br> 裴沐收起紫微劍,走到姜月章身邊,握住他的手。他微微一動,她就緊緊一捏,嚴肅道:“別動,我來為你補充靈力,你別分神。你的古幣是先天八卦,與風神廟一致,我們之中,只有你暫時能抵擋片刻?!?/br> 即便是在危急關頭,大師兄的模樣也十分沉穩。他手掌微涼,平素都顯得溫度偏低,但在這夜風凄厲、人人心中冰冷的時刻,他的手反而令人感到溫暖。 他反手握住她:“嗯。我袖中還有回靈丹,你自取用?!?/br> “好?!迸徙逡膊豢蜌?,當即抽出一瓶回靈丹,嘩啦啦往嘴里倒了小半瓶,手中又不停歇地將靈力渡給他。 望著這一幕,嚴維眉頭緊鎖。出于某種他自己都說不分明的微妙心思,他走上前去:“一味抵擋,還是一事無成,不如我們合力將怪物擊殺?!?/br> 姜月章瞟了他一眼,眼中也像映滿風雪:“太微劍尚且不能破開其要害,嚴師弟若有辦法,且自便,不過勿要連累廟中其余人?!?/br> 嚴維一噎。 他是金丹后期的頂尖劍修,離元嬰只差半步,也算得青年才俊、風云人物。但和新晉元嬰的大師兄相比,無論實力還是佩劍,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矮上一頭。 宋昱在后方,執一把精鐵扇,護在打坐的張慶面前。他額頭布滿冷汗,但到底也算元嬰修士,還是保持了最基本的判斷力。 “裴道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非常自然地轉換了稱呼,客氣不少,“看你如此鎮定,是否已經有了想法和對策?” 鐘毓菀也躲在宋昱后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裴沐。 “對策沒有,想法有一些?!迸徙灞硨λ麄?,一邊思索,一邊說,“方才我想漏了一處地方。風神廟匾額上掛著先天八卦圖,可為何只有先天八卦?太極兩儀,天地清濁,萬物陰陽相生,因此有先天八卦,也該有后天八卦才對?!?/br> “兩儀八卦合為一體,區分陰陽爻,恰恰能繪出黑白太極魚。但風神廟缺了一半。我原本以為,風神廟所在的此地代表先天八卦,昆侖山脈之中必有另一處代表后天八卦……” 裴沐停頓一下。她在解釋的同時,也在整理自己的思緒:“但現在看來,我的猜測并不全對?!?/br> “不全對?”嚴維握著清光劍,站在裴沐身側,為她護法,“裴小沐,難道你是說,后天八卦也在這里?” “對?!迸徙逦⑽Ⅻc頭,“風神廟和這里的白天,也就是早上七點到晚上九點,都對應先天八卦之界。而從九點開始的這片黑夜……” 她盯著外頭那邊連天風雪:“就是后天八卦之界!” “你是說……兩處空間在此重疊?”嚴維反應很快,“可為什么先天八卦有七個時辰,夜間只有五個時辰?” “我之前也不明白,但看到這個――” 裴沐指了指傲因:“這里的陣法,應該是用了‘先天鎮后天’的手法?!?/br> “先天鎮后天?” “我想起來了……那是將邪物封印在后天濁氣中,以先天清氣鎮壓的方法?!?/br> 宋長老聲音變得干澀起來,額頭汗珠也越滲越多:“先天時限越長,就證明被鎮壓的邪物越強?!?/br> 嚴維扭過頭,劍刃寒光一閃,映出他眼中凝重:“您是說,門口這飛頭蠻很強悍?” “恐怕情況更糟一些?!迸徙逍α艘幌?,語氣輕松,“如果真是先天鎮后天,那么真正的邪物……遠遠不止這只飛頭蠻的程度?!?/br> 不止? 但這一只飛頭蠻,已經是連太微劍都無法殺死的地步。 上古妖獸,竟然強悍到這個程度? 裴沐一邊為姜月章渡去靈力,一邊用目光一寸寸掃過廟中景物。萬物相生相克,飛頭蠻不能直接進入廟里,而需要誘騙張慶開門,才能攻擊,這間風神廟里必定有什么東西可以用。 神臺、供桌、干草……會和消失的神像有關系嗎? 鐘毓菀一直看著她,此時卻才輕聲開口:“裴師兄,你為什么還能這么輕松?你難道有必然脫身的法子?” 裴沐顧著專心思索對策,隨口道:“如果慌慌張張就能活命,我倒是很樂意多給你表演一下驚慌失措。你要是有心情嘰嘰喳喳,不如也找找有沒有用得上的東西?!?/br> 鐘毓菀嘆了口氣:“裴師兄,我知道你怨我說了真話……” 裴沐回過頭,認真地一字一句道:“你再廢話一個字,我就把你丟出去。飛頭蠻有吃的,還能緩緩進攻的時間?!?/br> 鐘毓菀:…… 她舉目四望,卻見無人為自己說話。最咋咋呼呼的張慶,此時也一聲不吭調息,沒有幫腔的意思。 宋長老對她搖搖頭,又嘆了口氣,懇切道:“裴道友,勿怪?,F在需要齊心協力,設法脫身才好?!?/br> 宋昱心中還暗罵鐘毓菀: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挑撥離間也不分分時候! 鐘毓菀咬住嘴唇,忍住了那份難堪。 裴沐已經將這個人忘在了腦后。 她環顧四周,忽然眼前一亮,松開姜月章的手:“你等我一下?!?/br> 她跑到后方,跳上供桌,又跨上沒有神像的神臺,伸手拉過上面垂落的布條。布條看似破舊,拿在手上卻極輕而韌,上面印著黑色圖騰,模樣狀似幾枝木條,又被旋轉的風包圍。 “風姓圖騰……” 裴沐喃喃一句,又用力扯了一堆相同的布條,從供桌上跳下來,奔回姜月章身邊。 她一把抓起姜月章的左手,再將布條纏上他手里的太微劍劍柄:“大師兄,你再試試出劍!” “你確定?”姜月章始終凝神結八卦陣,聞言才一瞥,“我若要出手,便須撤下八卦陣?!?/br> 砰、砰、砰。 盧時年的頭顱不斷撞擊在八卦虛影上,撞得額頭一片紫紅的凝血。隨著它的撞擊,八卦圖也在不斷搖晃。 “我不能完全確定……但總要試試破局之法?!?/br> 裴沐又將布條纏在自己的紫薇劍上,再指向門口:“若一擊不中,我攔著它,你再起陣就好?!?/br> “嚴維,”她又喊道,“你也纏上?!?/br> 嚴維原本面部繃緊,被她一喊,他的神色就明朗不少,灑脫一笑:“我還當你把我忘了!” 背后宋長老和鐘毓菀見狀,也照著做了。張慶無力拿劍,一時有些慌亂,下意識去看他親近的鐘毓菀:“鐘師姐……” 鐘毓菀卻沒有回應他。她正將所有師門給的護具放在身上,如臨大敵地抓著自己的武器,身體微微發抖。 張慶心中一下頗為難受。他十分袒護和憐惜鐘師姐,要說一點其他想法沒有,是不可能的,只是鐘師姐一直被過去傷痕所困,他也不敢提;這一路上,他也總護著她??蓜偛潘苤貍?,鐘毓菀連扶他一下都不肯,仿佛生怕他沾了什么邪祟之氣?,F在她只顧躲在宋長老背后,一身華麗護具,卻也沒有想到要和他分享一二。 張慶只能自己安慰自己:鐘師姐不擅長戰斗,她是醫療人員和探索人員,確實比他這個不起眼的劍修更重要…… 但這時,前面那個討人厭的裴沐卻突然斥道:“你們在磨蹭什么?隨便誰,扯點布條扔張慶身上,省得這小子拖后腿!” 張慶一愣:“你……” 宋長老截斷他的話:“是我疏忽了?!?/br> 從天而降的布條帶著陳腐的灰塵,嗆得虛弱的張慶咳了幾聲。他抓下布條,緊緊握在手里,又見鐘毓菀側頭,溫柔地問:“張師弟,你沒事吧?剛才師姐太緊張,本來該想到的?!?/br> 雖然這么問,她卻還是和他保持了一定距離。 張慶忽然覺得很膩味,扭過頭,不吭聲了。 他們暗中的微妙變化,裴沐根本沒注意。 她一心望著前方。 姜月章說:“準備?!?/br> 他一個多余的字也沒有,當即撤回八卦古幣。虛影閃動,倏然消失。 那額頭帶血的飛頭蠻一頭撞了進來! 裴沐正要迎擊,卻見大師兄已經執劍迎上;太微劍意充斥整間風神廟,白日一般耀目又冰冷的劍光,裹著有幾分可笑的飄搖破布,直直刺向飛頭蠻! 姜月章居然整個沖了上去! “――大師兄??!” 他不光是用出了十分力氣,更是以自己血rou之軀帶動劍氣,將太微劍發揮出了雙倍的力量。 風險則是――如果這一擊仍然失敗,他自己整個人就被送在了怪物面前! 裴沐忽然生出了一種怒火:說好只是嘗試攻擊,誰準你賭上性命? 就這么相信她的判斷,就這么相信她心血來潮的聯想? 萬一錯了呢? 萬一錯了呢! 她橫起紫微劍。 纖細的神兵,是可以纏在腰上而不被發現的柔韌;細密綿軟、潤物無聲,如春夜細雨、風中梅雪,本是至柔的象征。 但不知從哪里卷來一股風。 這風不是春風,沒有春風的柔軟;不是夏風,沒有夏日的熱烈;不是秋風,沒有秋意的蕭索。 風是冬天的風,而且是天寒地凍、冰封萬里、世界一片茫茫,寂然卻又肅殺的風! 是冰雪凝結的風,卻比黑夜中鋪天蓋地的風雪更加凜冽。 風從四面八方而來,從每一個印刻著“風”的圖騰上而來;它們迢迢而來,最終匯聚在了――裴沐的劍上! 紫微劍變了。 或者說,這已經不是紫微劍了。 風能用億萬年的時間磨平高山,那么更能凝聚一把與眾不同的劍。 ――沐風星君…… ――沐風…… ――是沐風回來了…… 遙遠的、破碎的、隱隱約約的呼喚…… 裴沐抬起頭。 她看見廟宇之上的無盡蒼穹。 風――也從天上而來。 飛頭蠻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