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節
其實,歷來能被人記住的,原本也就是極少數的優秀人才。 裴沐收起錦袋,又飛快把渾身上下藏的碎銀全給摸出來,連幾樣值些錢的靈器都拿出來了。她遲疑一下,手還搭上了腰間軟劍。這把紫薇劍是天下有名的神兵,可說萬金不止。 劉叔叔一拍床板,厲色道:“你這是做什么,都收回去!” 裴沐板著臉:“做什么?當然是給您拿去,繼續看小茹長大的了。小茹天分也不錯,難道您不送她去修煉?” 看病喝藥花錢,修煉上學也花錢。 劉叔叔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卻不能不在乎亡妻留下的女兒。他嘴唇囁嚅幾下,頹然道:“反正你把紫薇劍收回去!若是拿你的本命法劍,我寧可現在就一頭撞死,否則沒臉去見老曹!” 他說得太厲害,裴沐這才罷休。 她心里不舒服,悶悶踢了一下地面,氣道:“都怪姜月章!這么多年都煩人,現在都到這么遠的地方,他還能跟我搗亂!” 劉叔叔神色一凝:“藏花書院的人來了?你沒事吧,他們會不會……” 裴沐擺擺手:“您別擔心。聽他們的意思,書院不會再做什么?!?/br> “那就好?!眲⑹迨逵趿丝跉?,“不過阿沐,你還是避著他們些。這一代的太微劍行事霸道,名頭大得我都聽過。二十六歲就問鼎元嬰劍修第一人,現在肯定更是強悍?!?/br> “我又不一定比他弱……” 裴沐不服氣地鼓起臉,最后還是敗在劉叔叔嚴厲的瞪視下。她乖乖說:“我知道了,劉叔叔放心?!?/br> 劉叔叔點點頭,放過這一茬,又思索片刻,問:“遺跡開啟就在近日,你也該出發了??赡切盼锬愦蛩阍趺崔k?” “找個搭檔就行?!迸徙逡恍?,狡猾起來,“山人自有妙計?!?/br> …… 裴山人有沒有妙計,暫且不論。 她只知道,現在她很想拔劍。 她躲在樹上睡午覺,白日夢做得正好,卻渾身一凜,本能一躍而起。 紫薇劍才堪堪劃出一片春風化雨般的劍影,她就聽得一句―― “阿沐?!?/br> 她站在樹上,低頭望去。 干燥細小的枝葉投下碎影,也濾下點點金陽。那名白衣青年就站在光影里,冠上明珠正好映著一點陽光,令他霜雪似的面容更加光彩輝煌。 與之相應,那雙眼睛卻愈發幽寒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很久以前,裴沐就覺得這個人心思太深,根本不是其他人吹的什么“正道之光”。 而此時此刻,她只有一句話想說。 “姜月章,”她挑起眉毛,“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啊?!?/br> 第84章 追逐(“裴沐!”...) “陰魂不散”的大師兄站在樹下, 目光沉靜幽邃,如同能吞噬所有日光。 他從小到大都是這副模樣。無論是現在,在這座日光強烈的麗昆鎮中, 還是過去在藏花書院的山明水秀里,他都有這樣安靜的眼神。 看似不動聲色, 實際意味著他做出的決定都不容置疑。 好比現在, 他既然站在這兒了, 那他就一定是決意要做點什么。 果然,他清清淡淡開口說:“阿沐, 跟我回去?!?/br> 說得真是輕巧。 好在, 他那把聞名天下的太微長劍負在背上,倒也沒有出鞘的意思。 應該不是來硬的。 裴沐思忖一二, 也暫且將紫薇劍收回腰上, 面上勾出個笑:“喲, 怎么,鼎鼎大名的太微劍是打定主意要為民除害了?上午那把毒粉沒毒翻你, 算你運氣好?!?/br> 她笑得三分邪氣, 姿態漫不經心,卻恰因這慵懶情狀,而更顯出奇異麗色。尤其那紫薇軟劍在她腰上一纏, 就勾出纖腰一截,平白又多添幾絲嫵媚。 太微劍大人的眉心跳了幾跳, 原本沉靜的目光變得漂浮不定,悄悄看向了別處。 “……我知道你并未真正下毒?!彼驳卣f,“裴沐, 看看你現在什么樣子,就會耍小聰明、用些旁門左道??磥硎窃谕忸^漂泊兩年, 學壞不少,連劍術都退步了?!?/br> 裴沐一聽就有些惱火,不假思索道:“誰退步了!有本事咱們再比一場,看是你太微劍劍意凜冽,還是我的紫薇劍更加玄妙!” 姜月章立時就說:“好,你跟我回去,我們立即比一場?!?/br> 裴沐一噎,半晌哼笑一聲:“罷了,量你也比不過我?!?/br> 大師兄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嘴唇,似有幾分懊惱。他繃著臉,冷冷說:“下來。睡在樹上,成何體統?!?/br> 裴沐抱起雙臂,一臉傲慢:“太微劍好大威風,你讓我下我就下?怎么不是你上來……” 話正說著,她所在樹枝突然猛一晃動! 裴沐再一側頭,就見太微劍大人凜然立于她身側,將這棵歪歪扭扭、細瘦可憐的沙棗樹壓得顫動不已。若非修士身體輕靈,這樹枝怕是早就折斷了。 她噗嗤笑了:“要是讓那些崇拜你的人看見你爬樹,肯定立馬心碎一地。剛才是誰說我爬樹不成體統的?” 姜月章瞟了她一眼,面容沉凝如霜雪,絲毫不減凜然,更沒有被嘲笑的窘迫。 “他人毀譽,與我何干?!彼f,“好了,我已經上來了,你可以跟我回去了?!?/br> 裴沐奇道:“我什么時候說,你上來了就跟你回去?” 他明顯一怔,嘴唇就緊緊抿成一條線。他身上本就籠著一層蒼白凜冽的威嚴,現在神色一厲,就更給人以壓迫感。 他扭頭盯著裴沐,沉聲說:“那你要如何?如果我們比一場,我贏了你,你是不是就能跟我回去?” 裴沐不理他,顧自跳下樹,往鎮子外的方向走了。她午休的地方距離劉叔叔和小茹的家不遠,她不想將他們卷進來。 姜月章寸步不離緊跟著她。 “阿沐,兩年前之事,你要真是覺得受了冤屈,為何不對師門說清?”他語速加快,“就算有什么不好說的,你告訴我一個人也行?!?/br> 裴沐不耐煩地說:“我沒什么好說的,就是你們想的那樣。好了,你可以走了嗎?” “裴沐!”姜月章也動了些真火,“你學劍這么多年,就學成這個賭氣的樣子?你以前不是常常叫嚷著要打敗我,要當劍道第一人?遇事就退縮,你還當什么劍修!” “……要你管?!迸徙逭f,“你要是樂意,就當我不再是劍修,是個什么邪修、毒修,也行?!?/br> “你……!” 藏花書院的大師兄險些就要去抓劍柄,但他忍住了。這種堪稱焦躁的模樣,出現在他身上,可以說十分少見,但他們兩人都沒有注意。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火氣,生澀地說:“阿沐,別賭氣。上午顧大勇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我給劉師叔家里留了兩錠金子,你……” “什么,你去劉叔叔他們家了?!” 裴沐猛地停下腳步,扭頭緊盯著他。她狐疑地打量著他的神色,過了一會兒才放下心來,卻還是謹慎地確認道:“你沒對劉叔叔他們做什么吧?我警告你,要是你敢用他們來威脅你,我拼了這條命不要,也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br> 姜月章沉默著,任她打量,也任她威脅,只深灰色的長睫顫動幾下。他悄然握緊雙手,冷聲道:“我好歹是藏花書院的大師兄,難道會做小人行徑?都說了,只是放了兩錠金子……” “行行行,我是小人,您是光明磊落的太微劍、大師兄,行嗎?”裴沐放松下來,不耐煩地揮揮手,“算你有良心,知道把金子補上。原來是為這事?我知道了,還有什么?” 他盯著她。 興許是錯覺,興許不是;但這張俊麗又凜冽的面容,好像閃過一點受傷之色。 受傷?真是笑話。他姜月章能受什么傷。裴沐心里撇撇嘴,覺得這人心中實際應該很得意,畢竟她走之后,藏花書院中再無弟子能和他一爭高低。他簡直是橫著走,還有什么可受傷的? 嘖,一定是因為她自己是個漂泊無依的小可憐,才看誰都覺得需要關懷。其實最需要關懷的人就是她自己,她還是少為別人cao心的好――尤其是姜月章這種得意之人。 裴沐抱著雙臂――一個防御性極強的姿態,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瞧著他。 好半天,“得意之人”才略吐出一口氣,恢復了那副冰冷端嚴的姿態。 他衣袖一拂,眉眼不動,只淡淡道:“我不過同你說一聲,好叫你知道師門并非不分是非。既然你設計顧大勇是事出有因,我同張師弟誤會你,便是我們不好?!?/br> 裴沐一聽,樂了,笑瞇瞇說:“你們哪有什么不好。反正在你們眼里,我就是小人,做什么都不奇怪?!?/br> “……你,你何必說氣話?!?/br> 姜月章喃喃一句,頓了頓,才維持住冷清自持,繼續道:“兩年前的事,只要你愿意說清楚,而我查探屬實,自然會還你清白。還有……” 他像是在猶豫,“還有”后頭是什么,半晌都沒說出來。 裴沐沉默片刻,漸漸松開手。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位曾經的師兄,忽然湊上前去,對著他的臉,又指著自己,問:“你剛才說,要還我清白?” 她出其不意靠近,引得大師兄呼吸停滯片刻。他身體繃緊,又顫了顫;他發冠上的那粒耀眼明珠,也跟著輕輕一動,晃出無數不定光斑。 在他深灰色的幽邃眼眸里,倒映出的全是面前黑衣少年的笑顏。 他聽得這人問:“姜月章,你告訴我,你用劍需要第三只手嗎?” 他喉頭滾動,有些稀里糊涂地說:“不需要?!?/br> 剛一答完,他眼里的少年就露出一個惡意的笑。 “那就對了,我也不需要?!?/br> 裴沐站直了身體,卻又伸手輕輕一拍他的肩:“兩年前你怎么做的,現在照舊便是。其余如何,我全都――不需要?!?/br> 姜月章驀地瞪大了眼。 不止因為她的話,還因為她突然偷襲,手上用了暗勁,震得他渾身經脈一麻,一時動彈不得。 而裴沐一擊得手,已經得意地大笑一聲,倏然遠去了。 “我不會再回來,別想著守株待兔?!?/br> 那清越的、中性的聲音漂浮在空氣里。 “姜月章,我最后說一遍――這輩子我們都別見面了!” 這話如冰棱震碎,激得他耳中嗡鳴,心中不由戾氣叢生。 藏花書院的大師兄只覺太陽xue給氣得突突直跳,想也不想,反手就拔出太微劍,就要往那人離去的方向追蹤而去。 但這時候,有人叫住了他。 “……大師兄,我們找了你好半天!” 就像一盆冷水兜頭而下,令姜月章的動作停在了原地。他像是從夢中恍然而醒,有些遲疑地回頭,見幾個師弟師妹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