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好了,好了?!辟艽笕舜葠鄣卮驁A場,“陛下別耍小孩子脾氣了?;仡^叫大燕銀號將契約書送到宮里頭,陛下簽個字,也就好了,不麻煩陛下?!?/br> 大燕銀號,本是當年皇家所設的國立銀號,而今聽佘大人說來,卻好似他自家的小金庫。 裴沐仿若不覺,輕快笑道:“喲,佘大人還真替朕著想。既然不給朕添麻煩,那――” 她忽然話鋒一轉:“朕還是再考慮一二的好。至少,佘大人得給朕報個數吧?” 她抬起手,搓了搓手指。 佘大人終于皺了皺眉。 裴沐覷著他神色,挑眉道:“堂堂佘家,總不能白要朕的。還是說……佘家沒錢了?” 佘大人面色微微一變,但立即被笑容掩蓋。 “陛下盡會說小孩子話?!辟艽笕诵π?,立即轉了口氣,和和氣氣地應下,“那便如陛下說的,過幾日臣將正式的報價書送到明珠宮,必然是不叫陛下吃虧的?!?/br> 裴沐見好就收,也悠哉笑道:“那便說定了?!?/br> 說罷,她繼續走自己的路。 佘大人在她背后行禮:“恭送陛下?!?/br> 就算要退位了,她畢竟還是這天下之主。該有的禮節,再刪繁就簡,也得有。 裴沐略略勾起一抹笑容。 卻聽背后一陣腳步聲。 賀姑姑跟在裴沐身邊,一直裝聾作啞,此時卻神色一厲,回頭便想斥責。 裴沐伸手制止,示意姑姑退下。 于是,攝政王順利來到她身邊。 他靠得很近,灼熱的氣息撲過來,將四月的天變成了五月……或是最酷熱的六月。 裴沐嫌棄地睨他一眼:“起開,熱?!?/br> 姜月章唇角隱約一勾,伸手摘下墨鏡,露出一雙冬日星空般冷而亮的眼睛,深灰的眼瞳里仿佛旋轉無數深邃的星云。 “陛下,我還有事要說?!?/br> 他垂下頭,發梢幾乎碰到她的耳朵。 裴沐抬手一打,被他險而又險躲過,只有指尖擦過了他的鼻尖。 兩人走到樹蔭處,遠離人群,也遠離喧囂。 “怎么,皇叔也想來分一杯羹?”裴沐懶懶道,“也行啊,將報價書送來?;适宓脑?,按著佘家的價格翻一倍,也就行了?!?/br> 姜月章卻說:“阿沐,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就別總這么刺我?!?/br> 裴沐嗤笑:“皇叔若是只肯說廢話,朕便走了?!?/br> 她要走,卻被他抓住手臂。攝政王軍權在握,自幼也在軍中摸爬滾打,看似清瘦,實則勁裝下的軀體極為有力,抓著她就跟老鷹抓小雞似的。 裴沐略一皺眉,抬眼看去,只見姜月章也盯著她,平時清清冷冷、星月清輝似的一雙眼,現在對著她,卻灼熱得像太陽。 他眼神灼燙,語氣卻又平穩克制:“阿沐,你要回避到什么時候?你下個月就不再是皇帝了。過去我不知道,現在既然……你知道,我一直沒有娶親。你該知道我為什么不娶親?!?/br> “……朕不知道?;适逡l瘋,自個兒發去?!?/br> 裴沐用力甩開他的手,卻又被他雙手摁住肩。 姜月章彎下腰,視線與她平齊:“嫁給我,我不讓任何人欺負你?!?/br> 裴沐細微地磨了磨牙,只覺掌心發癢。 她瞥了一眼遠處的人群,冷道:“皇叔確定要讓人看著我們這樣?倒是從未聽說過,有人跟男人求親的?!?/br> 攝政王心平氣和:“男人?好,你不承認也無所謂。以男人的身份嫁給我,也可以?!?/br> 裴沐噎了一下,驚道:“這也行?” 他淡淡道:“我主持的《憲法大綱》,特意叫人刪去了婚姻里‘男女’的說法,改成‘二人自愿’。所以,是,兩個男人也不違法理?!?/br> “……皇叔這么堂而皇之地公權私用,也虧得別人說你鐵面無私、端方正直。果然只有朕看清了你這個jian臣的真面目?!?/br> 裴沐搖搖頭:“就算如此,朕也不會luanlun?!?/br> 攝政王立即說:“我們不同姓?!?/br> 裴沐的眉毛挑得更高。她有些真心疑惑起來,問:“皇叔這是怎么了,接二連三地犯渾?你到底是憑了什么,敢跟朕大放厥詞?” 樹蔭落在他們身上。一點被漏下的陽光落在姜月章臉上,成了明晃晃的光斑;在這點耀眼的光里,他忽然一笑,眼里像開了春夏所有繁花,是前所未有的熱烈。 他抬起手,撫摸她的面頰,拇指又落在她唇角,輕輕摩挲一下。 “阿沐,我再遲鈍、再被你騙了這么多年,也不至于連跟自己上床的人是誰都分不出。上回一個時辰太激烈了?是我不好,我當時意識不清醒,下次我保證讓你舒服……” 啪。 毫無意外。 姜月章再一次被打得頭偏過去,唇角也出了血。這一回,他卻根本不管,只含笑回頭:“阿沐,如果你打我一次肯親我一下,我就站這兒讓你一直打?!?/br> 裴沐收回手,又揉了揉手腕。 姜月章舔了一下唇角,仍舊帶著笑,柔聲問:“手疼不疼?我幫你揉揉?!?/br> 裴沐漫聲道:“皇叔,這些yin言穢語朕就當沒聽到。至于你臉上這個巴掌印么……你自個兒去跟其他人解釋?!?/br> 她忽地面色一冷:“再有下次,朕一槍殺了你?!?/br> 說完,轉身就走。 姜月章站在原地,目送她遠去。半晌,他才抬手摸了摸臉,輕笑道:“長大了,打人還挺疼。嘖,兇巴巴,怪可愛的?!?/br> 他將拇指放在唇邊,輕吮了一下,眼睛仍是望著那道背影。 過了會兒,才有看戲的議員晃悠過來。 “攝政王大人,又和陛下鬧得不歡而散?這巴掌……陛下可沒留力?!?/br> 姜月章瞟了來人一眼,面上已是恢復了冷色。 “畢竟是末代皇帝,總想方設法維持自尊?!彼淅涞?,渾然一副敵視皇帝的模樣,“也蹦q不了多久了?!?/br> 那衣著光鮮的議員笑容滿面:“您說的是。今后,可就是國會說了算……啊不,是您,還有佘家的大人說了算?!?/br> 姜月章平平地扯了一下唇角,聲音毫無感情:“是?!?/br> * 下午,明珠宮。 “姜月章這白眼狼!虧先太后待他那么好,最后的時刻都囑咐他好好幫扶您,結果這沒心沒肺的東西,卻給佘家他們做了看門狗!他哪里對得起先太后,哪里對得起您……” 賀姑姑憤憤不平了一整個中午。到裴沐午睡起來,又繼續聽賀姑姑將姜月章翻來覆去、里里外外罵了個遍。 裴沐正在看一張紙條。這紙條不知道哪兒來的,她看了兩眼,隨手就燒了,渾不在意似的。 她還嚴肅點頭應和姑姑:“就是,就是!” 賀姑姑一邊生氣,一邊服侍她,張羅來點心,細細給她布置一番。 宮里慣例,兩頓飯之間還有一頓點心。 還不到晚飯的時候,桌上是三樣點心碟:荷花酥、豌豆糕、夾沙粉團。 三樣都是永康城里普普通通的點心,若非是盛在描金的琺瑯盤子里,說是城里富戶的點心也不為過。 裴沐瞄了一眼。 察覺到她的目光,賀姑姑臉上一陣發燒。 “陛下……是奴婢無能?!彼呃⑷f分,聲音屈辱,“自打您宣布退位,御膳房那些賤人知道這皇宮要收歸國會所有,心就朝著那頭去了,一天比一天使喚不動……” 其實午飯就不大好,卻好歹算是御膳房做的??蛇@三樣尋常點心,原來哪里是能呈到皇帝面前的? 一看就知道,肯定是那群人不樂意伺候失勢的舊主子,用外頭買的點心隨意打發了! 賀姑姑心疼自己看大的孩子,又想起先太后在時的排場,真是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沒事,沒事,姑姑別急?!?/br> 裴沐卻不以為意,還笑著拍拍她的手,又挾起一塊豌豆糕,有滋有味地吃了:“還不錯啊,肯定是稱意齋的手藝。別說,就得要普通的點心,才吃得出師傅的用心。來,姑姑,你也嘗一塊?!?/br> 賀姑姑被她拉著,纏了半天,好歹是破涕為笑。她咽了點心,卻是更心疼這懂事的孩子,嘆道:“唉,那些大臣,就曉得說陛下奢侈、陛下喜歡玩樂,卻不知道,您平時最是體恤奴婢們?!?/br> 裴沐其實不大餓,就著茶,有一搭沒一搭地嚼著點心,含糊道:“唔,這個么,再節儉的皇帝,也比普通百姓奢侈得多?!?/br> 賀姑姑嘀咕:“您又不是普通百姓?!?/br> 裴沐不接話,只笑笑:“而且姑姑,以后共和國了,沒有奴婢了。你啊,以后當我是尋常家人就好?!?/br> 她私底下和姑姑相處,常常懶得“朕”啊“朕”的,覺得麻煩。賀姑姑說過她幾回,無奈作罷。 賀姑姑板著臉:“什么尋常家人,那可使不得,陛下永遠是奴婢的陛下。哎呀陛下,您怎么也一副共和好的口氣了……可別給那些壞心眼的人教壞了!” 在賀姑姑心中,什么共和,都是jian佞小人謀朝篡位的陰謀!拿堂皇說辭欺負皇帝呢。 裴沐聳聳肩,也不辯駁,反正事實勝于雄辯。 她吃好了,抹抹嘴,往房間溜去:“姑姑,我歇會兒,晚飯不用了。我不起來,就別叫人打攪我……姜月章再來,拿我的火銃打他出去!” 她狠狠補充一句。 賀姑姑噗嗤一笑,應了下來,又得了裴沐眼色,心里有數,便莊嚴道:“陛下都安心交給奴婢?!?/br> 裴沐回頭一笑,關了門。 她卻沒睡,只拉起窗簾,還撩起頭發綁好,再從床底暗柜翻出一只箱子。 裴沐一一拿出衣飾鞋帽、化妝工具,對著落地水銀鏡搗鼓起來。 最后,她拿起一張輕薄的易容面具,往臉上一扣。 昏暗的室內,一名容貌清秀、眉眼嫵媚的女人出現在鏡中。 裴沐再戴上一只黑色的眼罩,又對鏡中的自己眨眨眼。鏡中那身段妖嬈的年輕女人一笑,也對她拋了個勾人的媚眼。 真是風流嫵媚。 她摸了摸起伏的胸脯,遺憾嘀咕:“唉,要是真的就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