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她還抓著空酒壺,胡亂在半空晃:“酒……倒一杯……宇文愷,你怎么敢讓我……為了殿下……” 宇文愷耳里飄進這些醉酒人的胡言亂語,不屑一笑,漫不經心仰頭喝酒,心里還想:這就不行了,真是…… ……真是什么? 來不及想了。 因為劍光太快。 劍光太快,也太亮;雪白的一抹,生生刺進人眼底,像要將一切都斬于劍下。 剎那之間,他的親兵沒反應過來,外頭的精兵也沒反應過來。他眼里還映著太子那慘白僵滯的神情,還有―― ――沒有了。 鋪天蓋地,全是劍光。 ……元嬰后期?還是劍修? 瑯琊城里,什么時候多了個元嬰后期的劍修! 宇文愷雙目暴睜! 他大喝一聲:“你敢――” 余音猶在回蕩, 眼前卻已是血液飛濺――他自己的血。 但是,宇文愷不愧是征戰多年的大將軍。不,他在成為大將軍之前,還是身經百戰的小兵、身經百戰的隊長、身經百戰的統領。 生死之間,他是絕對的掌控者。 千鈞一發之際,宇文愷捂著被割開的喉嚨,猛地將身體往后一扯,再拽著退路上最近的一人,狠狠摜了過去! 一退,再退。 劍光破開那空中的身軀,卻被甲胄阻擋了很短的剎那,宇文愷才發現那是自己的親兵,但他絲毫沒有動搖。 頃刻之間,他已經從后頭宴席上捉住一人,死死箍在身前,作為人質。 滴答、滴答―― 他捂著咽喉上的傷口,又痛又怒,還滿懷不可置信。 他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個劍修……那個宮裝模樣、一舉一動全然是世家貴女的“姜五娘”。 不,她已經不是姜五娘了。 此時此刻,她手執長劍,劍氣如霜、清瑩寒徹,每一絲寒氣都是純粹的劍意,卻又因為太純粹而滿是殺機。 氣質變了,臉也變了。不再溫婉秀美、一派歲月靜好模樣,而是兼具少年英氣與女子秀麗。明艷卻又沉靜,宛如雪地里屏息開出一朵艷色獨絕的花。 這個陌生的女人……絕不是姜五娘。 她是誰? 二十名親兵重重疊疊護在宇文愷身前,卻也重重疊疊倒下,輕松如風過草叢,而她甚至沒有靠近。 仿佛天要殺你,難道是天對你有殺意?不,殺你就是殺你,和陰晴雨霧變化一般,沒有任何特別的意味。 ――殺你,就殺了。 ……這人的劍意,竟然到了這般地步。元嬰后期的劍修――這怎么能是一個元嬰后期的劍修! 宇文愷嘶聲怒道:“不準過來,不然我就殺了他!來人,來人,將殿里的人都綁了――還有你!你不是姜五娘……你,你究竟是誰?!” 對方看著他,沒有說話。 她手里的劍光穩得可怕,眼神也穩得可怕。那沉靜的目光,根本不像看著敵人,而只像看著路邊的一根野草,而她就是要削去這根野草,如此而已。 兩人僵持著。 “……來人!” 宇文愷聽不見殿外那幾百士兵的動靜,心中知道不好。他咬牙掏出個什么東西,糊滿鮮血的手使勁往后一甩――一枚信號彈閃著刺眼的白光,極快地沖出殿外。 這是軍中通訊的法子,一旦亮起,城外大軍就會遵令而動。他們會踏平瑯琊城,并且也會通知南邊的大軍趕赴過來,徹底奠定局面。 作為大將軍,宇文愷深知,再厲害的修士也抵不過千軍萬馬,元嬰后期的劍修也一樣。 然而…… 他耳朵不斷動著,卻一直沒聽到彈藥爆炸的聲響。 他的心不斷下沉。 短短片刻間,他能倚仗的竟然就只剩了自己,還有手里的人質――可這人質究竟有多少用,他實在不能樂觀。 他喘氣如牛,直勾勾盯著那個女人。 “你到底是誰……?” 有人在他背后冷哼一聲。那是個男人的聲音。 “我妻子的名字,告訴你干什么?!?/br> 那人語氣平淡,卻就是讓人聽出滿耳朵的嘲諷:“你的軍隊不會來救你。宇文愷,還不束手就擒?” 對面拿劍的“姜五娘”目光一動,平靜開口:“哥哥,你要是有余力,就將人救出來,我好動手?!?/br> 那男聲沉默了片刻。 再開口時,有些微妙的咬牙切齒:“沒有了……!” 裴沐微微點頭。 她滿心憐愛:唉,哥哥也就能困住普通的士兵了,干什么還要逞強。 她劍身微側:“那你讓開些……” 劍光。 漫天的劍光。 “……我自己來解決他?!?/br> 第65章 姜公子依然無能狂怒 那一天的戰斗, 最終以宇文愷身死為結局。 其中幾經波折,也死了幾個官員、死了幾個宮人,死了好多宇文愷的士兵, 也死了好多宮里的羽林軍和刀斧手。 至于裴沐…… 她其實不太記得最后發生的事。 當她對敵時,她的心中只有她自己的劍。 她只記得宇文愷不愧是經年的元嬰修士, 一發現自己身處絕境, 反而兇性大發。他提著那柄殺氣極重的刀, 一刀比一刀瘋狂,將四面八方的空氣都震得響動不斷, 又被切分為無數尖銳的氣流。 她自己, 則是前不久才倉促突破到元嬰后期,無論綜合實力、戰斗經驗、出劍氣勢, 都比宇文愷差上一絲。 究竟她是如何贏過宇文愷, 如何接招又出招, 如何盡量避免傷害人質卻終究不能保下每一個人…… 如何在宮殿坍塌前,用劍風將所有人都甩出去, 而自己用身體死死將宇文愷壓下, 用劍刃切斷他的頭顱…… 這些戰斗中的事,她也只記住了大概。 因為當宇文愷身死、她終于能將沉浸的心神找回,再抬頭時……模糊的視野里, 只有外面漆黑的、星子閃爍的夜空,還有最后一根梁柱砸下時所帶來的迫頂的黑暗。 隱隱約約, 她聽見了兄長的聲音。他在叫她。 她模糊知道自己應該竭力逃出去,不然可能會被廢墟壓死,但是…… ……但是, 她沒有力氣了。 她只剩最后一點點意識,還能自由地、漫無邊際地飛舞。 她想:到了現在, 她還是更習慣叫他“哥哥”,這可真是有悖人倫。 接著,她就失去了所有意識。 …… 當裴沐再一次醒來時,已經是七天之后。 之所以明白時間流逝,是因為她耳朵里聽見丫鬟們的聲音,她們說:“裴姑娘已經昏睡了七天,要是再不醒,公子興許要瘋了?!?/br> 裴姑娘?裴沐有點奇怪這個稱呼。 她原來是姓裴,但被賣進姜府里后,便再也沒人叫她“裴沐”,她也只是自己在心里回憶一下這個名字,作為對童年的懷念。 這幾個丫鬟的聲音,似乎也是姜府里的人,怎么叫她“裴姑娘”? 裴沐很好奇,很想問。 于是她就睜開了眼睛。 “為什么……”叫她“裴姑娘”? 一開口,裴沐才發現自己聲音微弱低啞,嘴唇也干得讓人不禁想一氣喝一缸水。 ――啊,裴姑娘醒了!快快,去叫公子! 她有點不習慣這樣孱弱的自己。她正要坐起來,立即就有人來扶,又將軟墊塞過來讓她靠著,又有人拿了微甜的清水來喂。 裴沐低下頭,發現自己身上纏滿了繃帶。她原本為了掩飾女子身份而做下的偽裝,在她耗盡力量、昏迷不醒時,已經全部消失,因而盡管胸前還是起伏不大,卻能明顯看出是女子身段。 她抬起手,有點費力地握了握拳。肌rou無力,骨頭也有點痛。 她遲疑道:“我的修為……” “裴姑娘別擔心,大夫說了,您是傷得太重,身體忙著自己修復傷勢。等仔細養一段時間,就會盡數恢復?!?/br> 扶著她的丫鬟抿唇一笑,說話溫柔又伶俐。 裴沐覺得她眼熟:“你是……紫縈?” 紫縈更是一笑,笑得唇邊一粒小酒窩,甜甜的很可愛:“是,婢子從前在大廚房打雜的,總被人欺負,后來多虧小公子……多虧裴姑娘說話,就去了五娘子處服侍點心。每回您來,五娘子總叫我做上一碟豌豆糕給您?!?/br> 裴沐恍然地笑笑,有點不好意思:“原來是這樣,難怪五姐那里的點心總是特別好吃。你們……怎么叫我‘裴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