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青年也默默看她。 然后,他輕咳一聲:“以你的年紀,醫術造詣已經不錯。若苦心鉆研,未嘗沒有成才的一天?!?/br> 他聲音淡淡,說的內容也還是不怎么好聽。 可是,這短短兩句話卻讓小姑娘止了淚,猛地抬頭:“真的?” 姜月章微微點頭:“不錯?!?/br> 羅沐靈一下高興起來。她眼角還掛著淚珠,小臉卻已經止不住泛出笑容。 “你,原來姜仙長的醫術這般高明?!彼行J佩,拉了拉裴沐的手,“阿沐,姜仙長好像比我父親還厲害呢?!?/br> “哦?”裴沐也有些驚奇,細細端詳那張蒼白森冷的臉,“姜公子原來是神醫,失敬失敬?!?/br> 姜月章不理她,只對羅沐靈說:“你醫書讀得雜,卻不夠精,行醫的經驗也近乎沒有。要想有些出息,還是早做準備的好?!?/br> “嗯,嗯……”羅沐靈心悅誠服,乖乖點頭。 她是個急性子,這下有些坐不住,便從石頭上滑下來,往營地跑去:“那我現在就回去精讀醫書??!” “唔?阿靈――” “阿沐,我明天再找你玩!” 裴沐怔了一會兒,收回手。她感嘆道:“羅家的人也真是。這么點大的小姑娘,竟和我們這種危險人士待了這么久。他們也不著急?” 姜月章冷哼一聲:“他們早已看見,不過是抱了籠絡心思,想瞧瞧憑那小姑娘能否將你籠絡了去?!?/br> 裴沐側頭看他:“若是他們知道你醫術這么厲害,一定更想來籠絡你?!?/br> “他們不見得有這膽子?!苯抡虏恍家活?。 “是是是,況且姜公子也不屑于被人籠絡?!迸徙宀辉谝獾胤笱芤痪?,冷不丁問,“你喜歡小孩子?” 這句話似乎具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忽然之間,青年身上的沉默便顯得厚重了;黑風匍匐在他腳邊,山林停止顫動。 當他垂眸不言時,唯有天頂的星空照舊放著冷光。 卻是裴沐的聲音在幽冷的夜里回蕩。 “我聽說,昔年虞國首府千陽城中,曾有一位西南邊陲來的神醫。他醫術高明、為人良善,因無親無故,便收養了許多孤苦的孩子,教導他們醫術……” “住口?!?/br> 這一句冰冷的斥責聽起來沒有任何異常,可在忽高忽低的風聲里,它到底是顯露出一種被陡然刺痛似的怒火與陰郁。 只是不知道……有沒有一點悲涼存在。 裴沐卻仍用一種平靜如閑聊的語氣,問:“那些孩子也都死了?” 風聲急促哀鳴,伴隨力量碰撞卷起的飛沙走石! 血煞紅光與雪亮劍氣交手,剎那爆發出驚動天地的力量。 初夏的山林搖動不止,草木蕭蕭恍若深秋。 待沙塵草葉盡數散去時,星光也再度照亮二人的臉龐。 巖石上的年輕人以鞘為劍,平靜的眉眼中藏著一點凜然之光;草地上的青年蒼白如枯萎的白骨,眼中卻有地獄般的恨意與怨氣。 姜月章冷冷地看她一眼,隨即便有血煞涌動,卷著他消失不見。 裴沐放下刀鞘。 她抬起頭,望向無窮盡的星空。 好半天,她才輕輕嘆道: “他的仇人……果然是申屠家?!?/br> 所以,她要先殺了他么? 活人可以殺死,死人也可以再殺一次。問題在于,要不要做。 她伸出手,在星光下緩緩翻轉。無論如何勞作、奔波,這雙手也依舊白膩如象牙,像個養尊處優的人的手。 看上去干干凈凈的皮膚,其實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鮮血。有罪的,無罪的;邪惡的,善良的。 “……真是個難題啊?!?/br> 第29章 血煞之戰 夢――常常是回憶的一部分。 有時, 回憶也成了和夢一樣扭曲的、并不完全真實的存在。 夢就是過去,裴沐這樣對自己說。 所以她知道,此刻自己正在夢中, 注視著過去的記憶。 她在一所漆黑的、高大的屋子外,背后是飄雨的、黑色的森林。 在這個崇尚幽暗與猩紅的家族里, 處處都是陰沉的, 連林木都更加詭異。 但現在, 這里卻頭一次變得明亮。 ……拜四周熊熊燃燒的火焰所賜,屋內、院子里, 哪里都一片明亮, 也一片灼熱。 她自己站在火海中間,握著一把不斷滴血的刀。 刀身已經深深沒入了眼前人的胸膛。 然而, 這個人卻在笑。 還是她自幼見慣的那種……帶著惡意的、扭曲的、時刻準備欣賞他人悲慘下場的笑。 “阿遙, ”這個人說, “你不僅要喜歡一個丑八怪,竟然……還要為了他叛出家族, 親手殺死你的雙生jiejie嗎?” 是的, 這個人是她的jiejie。雙生的jiejie。 裴沐凝視著這張臉。這張與她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女性的面龐,屬于她的雙生jiejie。 “阿姐……” 她抽出刀, 帶出淋漓鮮血。 血灑在阿姐精致的鳳鳥紋裙擺上,灑在永遠冰冷的黑水石上, 也揚起幾滴在周圍橫斜的尸體臉上。 追殺她的家族門客都死了?,F在,她的jiejie也要死了。 她快自由了。 “阿姐,你們明明答應過我……只要我能走出那座山, 就會放我走……你要殺我,我只能殺你……”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明明殺人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 卻仍會顫著聲音為自己辯解;她就是這種虛偽又軟弱的人。 阿姐想必也這樣想,所以她大笑起來。 “阿遙,你真蠢!從小到大,你都這樣蠢!我們這種家族……怎么可能遵守諾言?” “生在申屠家,要么和我們一同成為暗夜的豺狼,要么……就只有去死!” 裴沐一步步退后。 她緊握住刀,聲音還是在抖:“我不會死……我會活下去。連同他的份一起,我要活下去……我不會和你們一樣……誰要阻止我,我就殺誰!” 阿姐捂著心口上的傷,仍然帶著那般冷冷的、瘋狂的笑。 她自己明明快死了,卻還是能如此囂張又恣肆,惡毒得理直氣壯。果然是阿姐。 “阿遙,你真是個天真的蠢孩子。一直都是。像你這樣的人,如果不作為骯臟的術士,又能成為什么?你喜歡的丑八怪已經不在了……”“阿遙,活著是很痛苦的……你真能找到活下去的希望么?” 她不聽。 她轉過身,開始朝外奔跑,朝著遠離這片黑暗和火海的地方奔跑,哪怕前方等待她的依舊是漆黑的森林…… 哪怕目之所及仍是黑暗,也總比留在這里好。 “……阿遙?!?/br> jiejie的聲音仍舊在身后回蕩。 她終究忍不住,停下來,回過頭。 已經倒在血泊中的雙生jiejie,正抬頭望著她。 那張滿是血也滿是嘲笑的臉……突然之間,突兀地,露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很接近溫柔的笑。 jiejie輕聲說:“阿遙,既然你逃過了追殺,那今后……你就按自己喜歡的方式……活下去……” “找到自己的為人之道……不要再成為誰的傀儡或影子……” 那是她第一次聽見阿姐說出這樣溫柔的話。 有生以來第一次。 那種jiejie怎么可能說出那樣的話? 有時候她甚至懷疑,那只是她自己的妄想。 阿遙……么。 裴沐蹲下來,扔了刀,雙手捂住臉。 “我不是阿遙……再也不是了?!彼f道,“我是裴沐,不是術士,不用刀,而是一個普通的劍客?!?/br> …… 白日的陽光帶著一分濕潤的溫度,落在她眼睛上。 耳邊則是離得很近的讀書聲。 “……先知日之寒溫,月之虛盛,以候氣之浮沉,而調之于身……” 裴沐睜開眼。 朦朧的視線里,是一個靠在車窗邊的小姑娘,正拿著醫書誦讀。 光有些刺目,她不由再次瞇起了眼。 “阿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