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我盡量?!迸徙鍩o奈道。 她就地而坐,將手上的建木心、神木之心、仙花種子排好,又喚出她的小樹苗。這時,她才發現,原本茁壯生長的小樹苗,已經只剩了一半,正可憐巴巴地搖晃枝葉。 “啊……”裴沐一怔,明白是自己力量消耗太多,反過來吸收了神木的力量。 她有些愧疚,摸摸小樹苗的葉子:“等建木長好,就讓你當最上面的那一枝,以后投胎,也當最開心的一個?!?/br> 小樹苗如同聽懂,高興得抖了抖葉片。 裴靈噘嘴:“我要當,最開心的!” “你啊,先活夠了,再去投胎罷?!?/br> 裴沐一邊笑著同小姑娘說話,一邊舉起了建木心。 她的力量與建木心共鳴。 很快,雪地上的神木之心就被吸引而來,并漸漸融入了建木心中。 “哎呀,這樣一來,不僅還不了大祭司神木之心,還要奪過來他的那半顆……我還是成了背信之人么?!?/br> 裴沐悠悠神往片刻,顧自微笑。 在這個微笑里,似乎永無止境的昆侖風雪……漸漸平息了。 純藍色的、沒有一絲云靄的長天,徹底顯出真容。它純凈至極,也因為太過純凈而顯出一絲恐怖;它讓裴沐終于回想起了那個夢境,而且夢中的人隱隱有了容貌―― 是姜月章的臉。 這是真的,還是她的情感在扭曲回憶? “……都不重要了?!?/br> 現在,重要的事只有…… 建木心落入雪地。 一朵新芽萌生。 很快,它不斷成長、抽枝散葉;往上,再往上。 在往上的過程中,從四面八方都傳來了破空聲。 而后,破空聲的來源顯露出來――那是一株株神木,有大有小。 它們依附在昆侖山巔新長成的主干上,再一起往上、往上―― “好高啊?!?/br> 裴沐和裴靈一起抬頭。 是很高,高得連那恐怖的藍天都快盡數蔽去。 樹蔭投下清光,帶來濃郁的生發之力;當它們落在裴沐身上,就驅逐了妖獸血rou的污穢怨力,也一點點治愈她受傷的軀體、滋養她疲憊的經脈。 裴靈也受到庇護,舒服得打了個嗝。 裴沐笑著感慨:“阿靈你瞧,有力量可真是一件好事?!?/br> “好事!”裴靈重重點頭。 “所以……” 裴沐站起來,將臉貼在神木軀干上,閉上眼。 “這樣的力量,如果只給一部分人……并不公平。與其指望一個人又強大、又有善心、又有足夠的能力,去保護許許多多的人,還不如讓每個人都擁有能保護自己的力量?!?/br> 就算弱小,就算也可能產生不公平的情況…… 但一定,比現在更好。 “奴隸有了力量,就可以反抗……女人有了力量,也就不會讓男人肆意妄為……” 裴沐看向一邊的小姑娘:“就是得給你找個新家了?!?/br> “阿沐……”裴靈眨了眨眼,“阿沐,聽不懂??墒?,阿沐一定是對的。我支持阿沐!” “……謝了,阿靈?!迸徙迨?。 她重新抬起頭,望著在長風中招搖的樹葉。這樣巨大的神木,也許真能一直通往天上神庭也未可知。 可是……誰稀罕呢? 神既然離開了,那這里就是留下者的世界。 現在,她只差最后半顆神木之心了。 裴沐吐出一口氣,靠著樹干坐下。 她伸出雙腿,雙手撐在身后,望著枝葉是如何歡欣地搖擺。 然后她抬起手,低下頭。仙花種子正靜靜躺在她掌中。 “阿沐……” 裴靈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怔怔的,眼中一點點含了淚。 裴沐卻只看著自己的掌心。姜月章曾在她掌心刻下圖騰,希冀能隨時保護她,可惜那圖騰最后的用武之地,卻是去困住了他自己。 有點好笑啊。 “那這一次……也放這兒吧?!?/br> …… 大祭司忽然抬頭。 他跋涉在昆侖深雪中,身旁是層層云海,身后是重重山脈。 他已經看見了山頂那棵宛若通天的神木,也瞧見了神木匯聚而來的情景,其中也包括扶桑的神木。 他甚至已經猜出來裴沐做了什么。 但是,他并不關心。 有生以來,他頭一次對神木相關的事如此漠不關心。 他只是感到發緊的心臟猛地一松――她活著,太好了,她活著。 昆侖山巔留有某種禁制,令他不得直接施展巫術,是以他不得不自行前往。 幸而,這段距離并不長。 他撥開縹緲云氣,在荒無人煙的山巔留下一點淺淺的印記,一直朝著神木生長的地方走去。 很快,終于,他望見了他苦苦尋找的人。 就在神木之下,她背靠神木,頭顱微垂,身形一動不動。 像在休憩,也像…… 大祭司的身體微微發起抖來。 “阿沐……?” 他一步步走去。 樹下的人睫毛顫了顫,抬起頭,似乎剛從夢中醒來,現在對他迷糊地笑了笑。 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在他眼中都如此清晰。 原來可以如此清晰。 “阿沐,”他輕聲喚她,“跟我回去罷?!?/br> 她像是清醒了,笑容也盛放了。 “姜月章,你應該已經知道真相了?我是女人……我騙了你?!彼f得很平靜,“你現在來,是要殺我這個玷污了神木的女人么?” 他只覺心中劇痛難當,渾身血液里像燃起guntang的火,卻也像淬了極寒的冰,令他一時難言。 他明白,她已經猜到了所有。他的阿沐,本就是這樣聰敏的人。 “……對不起?!?/br> 他終于走到她身前,跪坐在地,想伸手碰一碰她的臉頰,卻又不敢――竟是不敢。 “阿沐,是我錯了?!彼麧徽f著,又帶著一絲忍不住溢出的哀求,“別生我的氣……仙花種子給我,好不好?” 她歪頭瞧他,眼神里閃動著新奇的光:“姜月章,你知不知道,現在我只差你這半顆神木之心了?!?/br> 他的阿沐彎著可愛的眉眼,笑瞇瞇地對他說:“如果你不殺我,我就殺了你,搶了你的神木之心。之后,我就是天底下最強大的祭司,誰都要聽我的?!?/br> 她說得這樣認真,令他不禁一怔。 但也只是一怔,他便說:“那你就拿去?!?/br> 這一回,反而是她怔了。 “我同你開玩笑的?!彼吐曊f,“你真是不信我?!?/br> 他只說:“阿沐,將種子給我?!?/br> 她明澈的眼睛凝視著他,說話的聲音柔弱得讓他顫栗:“你心脈受損,神木都救不了你,只有仙花有用。你不想活下去么?” 不等他回答,她便笑了。這個笑柔軟得令他害怕。 “姜月章,不論你怎么想,我想讓你活下去。我想讓你帶著阿蟬他們,讓更多人過上富足的好日子?!?/br> 他忽然感受到了十分的害怕。這害怕太強烈,強烈到讓他情不自禁地發抖。 因為…… 她終于抬起了藏在背后的左手。 她的手掌修長纖細,骨rou勻停,一直是很好看的。很多次,他在夜晚握住她的手,一點點摩挲她手上的薄繭和紋路,如同觸摸自己的命運走向。 他每一次都為自己心中涌動的感受而震驚,甚至有些恐懼――對失控的恐懼。 可哪一次,都比不上現在的景象帶來的恐懼。 一朵火焰般的、嬌嫩至極也生動至極的鮮花,盛開在她掌心的傷口上。 她的膚色白得近乎透明,沒有任何血色。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