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這個平淡的聲音,不知怎么的,卻讓兇殘如幽途也有些渾身發冷。 它喃喃道:“但是,有巫力的女人雖然不少,但要濃郁到什么地步,才能讓大祭司大人滿意……” “程度么……自然是越濃越好?!贝蠹浪境烈髌?,“我要澆灌仙花,巫力太稀薄的可不能用?!?/br> “仙、仙花……” 幽途也是上古兇獸,一怔之后就想到了什么。它面色一變,脫口道:“原來大祭司大人是要找個巫力濃厚的女人替自己去死……!” 大祭司淡淡一瞥,嚇得幽途重重磕頭在地,只恨自己嘴太快,恨不得抓了自己的舌頭。 “賤仆一定找到,一定找到!”它顫聲表忠心,慌得一時胡言亂語,“賤仆只是驚訝,大祭司大人向來有如天神、愛護子民,原來也會為了自己……不不不,賤仆不知道,賤仆什么都不知道!” “……蠢貨?!贝蠹浪靖械娇尚λ频?,微微搖頭,“凡是為了扶桑部的利益,我都從不猶豫。我若安好,對他們而言,較之普通人何止勝過千百倍?何況,更重要的是……” 這位大人忽然不說了。 只剩幽幽的夜風,吹得人發冷。 幽途左等右等,等不來指示。它壯著膽子、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抬眼瞥了大祭司一眼,立時又被自己的想象給嚇得趴回地上。 但就是剛剛那驚鴻一瞥,也足以讓它看到…… 大祭司那張冷酷蒼白的臉上,竟是泛出一縷不散的微笑。 如同一個未知又遙遠的向往。 第21章 選擇的后果 裴沐有預感, 今年一定會發生什么。 自然,隨著戰爭的開啟,也隨著招搖三星越來越亮, 星空下的人們都有類似的預感。 但她的預感似乎要更加強烈,并且更加古怪一些。 不過, 就連她自己也說不好, 這種古怪的感覺究竟是因為她身為祭司, 對天地之間氣機流轉更加敏銳…… 還是因為,她自己始終處于一種憂心忡忡的狀態。 這種憂心來自于她關心的人們的生命, 也來自于大祭司那矜持平靜的態度背后, 那種不可忽視的高傲與漠然。 在媯蟬率領子燕眾人出征的五天前,裴沐前去看望她們。 她一一地看望所有要出征的人, 一一地、認真地凝視每一張臉龐, 并用心為他們許下祝福。 神木的點點力量隱沒在子燕眾人的身上, 就像過去每一次出征前那樣。這些力量可以提升他們軀體的強度,也能加快他們傷勢恢復的速度。 大祭司會對扶桑所有人進行祝禱, 但裴沐私心里卻總想要多為自己的族人做一點什么。她必須承認, 在這方面,她的私心太重。 她畢竟是擔憂的,因為這一回, 她無法和子燕一同出征。 按照扶桑部的劃分,子燕氏從屬于媯蟬將軍, 而媯蟬雖被拔擢為第一將軍,卻仍屬于四大祭司之一的朱雀部下。 既然有朱雀祭司作為保障,自然不需要別的祭司跟隨。這也是星淵堂的規矩和驕傲。 況且, 裴沐不得不留在后方,看顧烈山上的神木。對一個部族而言, 神木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為所有的族人祝福,并祝愿他們一個也不少地回來――哪怕明知道這是很難實現的愿望。 那天晚上,她和媯蟬兩人躺在山麓的草地上,看著秋日星夜緩慢變化。 裴沐抬手指著北方天空一顆明亮的星星:“看,那是帝星?!?/br> “哪一顆?” 媯蟬努力看了好半天,最后才算認出來:“真亮啊?!?/br> “嗯?!迸徙謇^續說,“傳說那就是天帝的命星,一面黯淡、一面璀璨,意味著天帝遭劫,卻仍有余力反擊?!?/br> “哦……神靈也會有劫難嗎?這樣看來,他們也沒有比我們強很多?!?/br> 媯蟬雙手枕著頭,滿不在乎地點評神靈,又說:“阿沐,你最近好奇怪?!?/br> “奇怪?” “你以前可討厭看星星了?!眿傁s斜眼看去,突然伸手一戳好友玉色的面頰,“快說,你是不是被大祭司的巫術迷惑了!你還是不是我的阿沐,是不是是不是?” “哈,你偷襲我!” 兩個人開始打來打去,像兩只嬉戲的山貓,不把對方搞得灰頭土臉決不罷休。 鬧了一陣,裴沐重新癱在草地上,還凝結出一團水球,懶洋洋地喝著。媯蟬來撓她癢癢,非要讓她給自己也弄一個不可。 于是,場景就變成了一位將軍、一位祭司,全無威嚴地并排躺在草地上,“咕嘟咕嘟”地喝水球。更像兩只山貓了。 “阿沐,”媯蟬忽然說,“你變得比以前更認真了?!?/br> “哦?” “討厭,不要擺出大祭司一樣的架子嘛?!眿傁s輕咳一聲,眼睛靈活地轉了轉,確定四周無人,“以前讓你占星,你就睡覺,真氣人。要不是你巫術高明,還能調用神力……哼哼,我阿父一定天天提著你耳朵訓你?!?/br> 媯蟬的阿父,就是子燕部的先首領。 “是啊,一定會被先首領教訓的。他可嗦了?!迸徙逍α诵?,注視著遙遠的星空,“但是阿蟬,你不知道,很久以前……我其實也很努力地學過占星?!?/br> “……???” “真的很努力。日落時分就站在高地,一整晚都在畫星圖,畫星星運行的軌跡,計算星辰交匯的意義?!?/br> 裴沐用一種快睡著似的、無所謂的輕松口吻說著:“不光是占星。蓍草卜算、龜甲裂紋、伏羲八卦……我每天只睡三個時辰,剩下的時間不是在練習巫術,就是在拼命練習這些技能?!?/br> “阿沐,我都不知道,我以為……” 媯蟬怔住。 “以為我就是偷懶嗎?哎呀,后來也差不多了?!迸徙鍨t灑地揮揮手,“但最開始的那幾年,我是拼過命的。有一次測算到忘記吃飯,餓暈過去,還被先首領狠狠責罵了?!?/br> “什么時候,阿父分明向來寵愛你……啊,我想起來了,是你哭得很厲害那一次!” 兩人回憶起童年往事,一起笑出聲。 裴沐望著無數星星。聽說每一顆星星都蘊藏了對命運的暗示,可惜她從來都看不到。 “我很努力了?!彼p聲重復,“可是我還是什么都算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所以,先首領才猜測,也許是因為……才不行?!?/br> 女人不能得到神靈的信任,不能看見世間的命軌。人人都是這樣說的。 媯蟬側頭:“不是嗎?” “……不知道。以前我相信是這么回事?!迸徙迦嗔巳囝~心,“但果真如此么?大荒上這么多祭司,有多少人精通占星、卜算?總是因為他們可以培育神木,就說他們是祭司,連帶也認為他們會占卜。但既然我能瞎說,為什么他們不可以?” 那么多胡說八道的、神叨叨的男人里,有幾個是真的通曉天機? “所以我在想,會不會占星也是一種天賦?只有很少一部人才擁有。這個天賦,其實……也許和祭司無關?!?/br> “如果世上存在既能使用巫力也能占星的人,就很可能存在只能使用巫力,或者只會占星的人?!?/br> “而如果男人可以,女人為什么不可以?” “究竟是不可能,還是不允許、禁止嘗試?” 媯蟬聽著聽著,一點點睜大眼睛。她忽然想起在很小的時候,她在幼小的神木苗旁邊睡著,那時她曾經看見過有青色的光點呼吸一般亮起。但人人都說,那是她在做夢,因為只有祭司能喚醒神木的力量。 而她是女人,女人不可能成為祭司。如果成為祭司,就是不祥。 她記得那時人們臉上不安的神情。 后來,她也就沒再見過那樣的景象了。 所以她也再沒想過這個問題。 媯蟬感到了一種無來由的、說不出的恐懼和不安。周圍的夜色忽然不再清澈,而是變得鬼氣森森,像隨時會撲上來,逼她看清某種事實。 她抓住好友的手,低聲說:“阿沐,別說了?!?/br> 裴沐沒有堅持。 她只是摸了摸好友的頭,就像小時候常做的那樣。 媯蟬閉了閉眼,又睜開。她看著好友那微微含笑的臉,還有總是懶散卻又十分可靠的眼神,心中忽然浮起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阿沐,你……你不會做什么吧?” 裴沐搖搖頭,但片刻后,她又若有所思起來。 “我目前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打算?!彼f,“但我覺得,只是覺得……也許很快,我就會做出一點什么來?!?/br> “做什么?” “不知道?!迸徙灏矒岬厝嗔巳嗪糜训念^發,像安慰一頭陷入迷茫的小花豹,“但我會注意,不去連累你們的?!?/br> 媯蟬搖搖頭:“不要只顧慮我們。阿沐,你要隨時記得,我們也希望你平安?!?/br> “我會的?!迸徙迓冻隽私褚沟谝粋€明朗的笑容,“我會盡量做到?!?/br> 媯蟬也笑了。忽然,她將聲音壓得很低,也很細。 “對了,阿沐。我打聽到了一些關于朱雀祭司、青龍祭司,還有姚森的一些事……” …… 即便是裴沐自己也沒聊到,她的“做一點什么”會到來得那么快。 這件事發生在媯蟬出征前的第三天,一個淅淅瀝瀝的雨天。 因為扶桑出征的事,部族各處都一片忙碌,裴沐也需要處理種種事務。但這個早上,她忙里偷閑,乘著水汽彌漫的風雨,在岐水邊散步。 裴靈難得清醒,也藏在她的頭發里,和她說一些天真可愛的話。 裴沐給小姑娘講一些神話傳說、歷史故事: “……很久以前,烈山是神農氏的居住地。那時岐水還叫姜水,所以神農氏姓姜。天帝就出自神農氏……” 裴靈積極發問:“那大祭司也姓姜呀?!?/br> 在看不到大祭司的時候,裴靈也不是那么害怕提起他。 裴沐笑道:“現在的部族,多少都號稱自己和天神有關,連古時候的軒轅聯盟也說自己是天神的后代。扶桑部姓姚,子燕姓媯,都源自古時候的軒轅八姓。而另一些人為了彰顯自己血統更高貴,便直接宣稱自己與天神姓氏相同?!?/br> 裴靈歪著腦袋想了想:“大祭司……也需要彰顯么?” 裴沐也想了想,忍笑道:“他大約是不需要的。不過,他的父母也許需要。只是他和我一樣,都是被部族撿回來的孤兒,無父無母,身上只帶著個刻了姓名的木牌,誰知道是怎樣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