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沒有!”裴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生氣,但她就是心中有股火在躥。 她瞪著他:“你不知道自己對扶桑部的意義?要是你死了,神木怎么辦,這么多人怎么辦?沒有了你的力量,人們就不能維持原來的生活,萬一外頭的妖獸、敵人趁虛而入……” “不會有那一天?!?/br> 他終于扯出自己的衣袖,站直了身體,以一種絕對平靜也絕對自信的神情,說:“星淵堂諸多祭司合作,可以維持我布置的陣法?!?/br> “其他人怎么可能和你一樣?!”裴沐不假思索,“而且,神木又怎么辦?” 如果大祭司不在,扶桑部里誰還有能耐維持半顆神木之心?更別說還要…… 等等。 難道…… 裴沐神色一顫。她用手指著自己,難以置信道:“我……?” “正是?!?/br> 他的回答風輕云淡,好似在談論今日天氣如何:“裴沐,你的出現緩解了我燃眉之急。若是你,一定能繼承我的職責?!?/br> “我知道你想說的神木的‘要緊事’是什么?!奔热徽f到這里,大祭司索性一并說了。 他隨手加固了裴沐布下的陣法,才說:“你梳理神木時,是否發現剩下的神木之心與遠方還有一絲微弱聯系?不錯,五年前,另半顆神木之心并未被毀,而是被人偷走。若我所料不錯,就在北方無懷部的領地中?!?/br> 裴沐又怔了半天:“你原來知道……” 其實她發現的不只是這件事,可眼下情形太嚴重,她一時忘了這件事。 大祭司點點頭:“我死之前,會安排奪回剩下的神木之心。之后你可繼承大祭司之位,無需擔憂其他?!?/br> “你……” 裴沐沉默好一會兒,有些無奈地吐出一口氣。 她低聲問:“你還有多久可活?” “多則三年,短則一年。我巫力耗損太過,已經傷了根基?!彼鸬闷届o。 這平靜讓裴沐感到不快。 她盯著大祭司,忽然冷笑一聲。 “你這人真有意思,強迫別人當副祭司,又要強迫別人當大祭司??扇绻艺f不愿意呢?” 大祭司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悅:“你……” 裴沐打斷他:“我不光不愿意,還要想辦法搶回神木之心,再找法子治好你的傷。然后你愛當多久大祭司就當多久?!?/br> “裴沐,”他更皺眉,加重語氣,“不要任性?!?/br> “任性的是你?!迸徙搴敛豢蜌獾卣f。 她抬手撤去陣法。這一回,先走一步的人是她。 “你等著好了?!彼谅曊f,“我雖然懶怠,可但凡我下定決心的事,還沒有做不到的!” 第12章 如果無人為你難過 誰要被人隨意決定命運? 憑什么一個人不僅能漠然地安排別人的將來,還能冷漠地看待自己的死亡? 每個人的生命……都應該是非常珍貴的。否則,為什么人類要在危機四伏的大荒中苦苦求生? 裴沐滿心激憤,走路帶風,生生在田野間走出了個上戰場般豪情萬千的陣仗。 要她說,不就是找出扶桑部中暗藏的內鬼,再奪回被偷走的神木之心,再尋個法子治好大祭司的暗傷嗎?雖然乍一看毫無頭緒、困難重重…… 且慢。 對了,實際上,她現在也的確毫無頭緒、困難重重。 裴沐忽然站住了。 仔細一想,無論是內鬼的身份、失竊的神木之心的具體位置,還是大祭司的傷勢,他本人都比她要清楚得多。 那她現在這么昂首闊步地離他而去,還放出豪言壯語……究竟是在干什么? 難道不是該繼續抓住他,仔仔細細問個清楚分明? 當回籠的理智意識到這一點時,裴沐不得不僵硬地、一點點地回過頭。 果不其然,大祭司正淡然地望著她,對她的突然停下沒有絲毫意外。 他應當看穿了她的想法,對眼前的局面也有所預料。 “副祭司何故停步?”他慢悠悠地說,明知故問,“若是有什么下定決心去做的急事,我并不會阻攔?!?/br> 他的聲音清冷平淡,那張沐浴著陽光的臉也依舊蒼白、毫無血色,但是……他眼中那尖銳肅殺的冷氣消失了。 此刻,那雙深灰色的眼睛里有隱約的笑意在閃爍,仿佛冬夜星空一夕遇暖,便成了晴朗遼闊的春夏之夜。 裴沐疑心他是在嘲笑自己。 她有些尷尬,也被笑得有些不樂意,卻還是痛快地走回他面前,哼道:“我停下來是為了讓大祭司看笑話。好啦,笑話看完了,大祭司可以將其他事情告訴我了么?” “笑話么……” 他卻不急回答,而是略一沉吟。忽然,他的唇角竟然真切地上揚些許,讓那點似有若無的笑影成了近在眼前的淺笑。 “副祭司倒確實頗為有趣?!贝蠹浪疚⑿χ鴵u頭,“也好,總歸你早晚都會知曉?!?/br> 男人說罷,便抬起烏木杖、輕輕一頓。 倏然間,四周景色變換。青色的苗木、濕潤的黑土、淡白的云氣……諸多顏色忽然混在一起,最后再猛然分開。 裴沐察覺到淡淡的神力波動,眼前再一花,接著,她就發現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經截然不同。 陽光垂落,神木參天。她和她面前的大祭司,一轉眼已是回到了烈山之巔的神木廳。 裴沐呆了呆,已經是忘記了剛才的不樂意。她眼睛一亮,興致勃勃道:“你果然能做到身隨意動?你力量強大,是不是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一直想學這種巫術,卻一直不得要領,能否請大祭司賜教……” 大祭司有些詫異地看她一眼,神色一動,忽然問:“副祭司又不生氣了?” 裴沐:…… 她向來是有些忘性太大的。她是個成天樂悠悠的性子,就算生什么氣,也總是持久不了。 可現在被大祭司當面戳破,她哪里肯認? 她便立即嚴肅了神色,硬生生將話頭一轉:“……為了不讓大祭司趁機逃跑,還請大祭司現在就詳細說說有關神木之心的事?!?/br> 唉,學身隨意動的事……還是今后再說吧。 大祭司盯著她。 他的神色出現了一種奇怪的波動,好像是又忍不住想笑,可是又竭力克制住。 裴沐又要疑心他嘲笑自己了。 不過還好,這一回,那淺淡如雨霧的笑并未真正出現。 大祭司只是微微搖頭。在她面前,他好像總是這么微微搖頭,有時是不贊成、不悅,有時是單純的無奈。 “真是個……奇怪的性子?!彼吐曊f了一句,才問,“你想知道什么?” 裴沐聽見他說自己奇怪了。她耳朵尖動了動,還是決定正事要緊,自己暫時不予反擊。她就板著臉:“屬下想知道三件事?!?/br> “第一,扶桑部中內鬼是誰,大祭司是否知曉?” “第二,大祭司既然知道失竊的神木之心在無懷部,為何不速速取回?” “第三,大祭司的傷……究竟如何?” 她自認問得很鄭重,可古怪得很,面前的男人又露出了那好似忍笑的神情。 “副祭司已然是……頗有繼任者的氣勢。這很好?!彼Z帶贊賞,話鋒一轉,“不過,這三個問題卻是問得不夠好?!?/br> 就像大荒上的成獸會耐心地教導幼獸捕獵一樣,大祭司也進入了某種“教導者”的角色。 他分析說:“第一個問題,我自然不能確定,否則我早已處理干凈。但若問線索,我便告訴你,內鬼是有資格出入星淵堂、靠近神木廳之人?!?/br> 有資格出入星淵堂的人是扶桑祭司、扶桑首領,必要時,各位將軍也能前往。 但是,有資格靠近神木廳的…… 只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祭司,以及扶桑首領,這五人。 而自五年前的事件之后,玄武之位空置,其職責由青龍一并掌管。 裴沐心中一沉:“大祭司是說,內鬼要么是姚森,要么是青龍、白虎或朱雀中的其中一個?” “不錯?!贝蠹浪究此谎?,忽然說,“我知道你懷疑姚森,但在獲取確切證據之前,對所有人都要保持懷疑?,F在先靜觀其變,我自有安排?!?/br> 裴沐不喜歡懷疑親朋好友,但她知道大祭司說的是對的。她沉默片刻,點頭應下:“我明白了?!?/br> 大祭司頷首:“那么,第二個問題。神木之心被偷之后,有人想方設法將它藏了起來,遮蔽了我的感應。直到上回與無懷部作戰,我殺死了他們一位祭司,才探查到神木之心的波動?!?/br> “原來如此,那……”裴沐想了想,“我去偷回來?我擅長御風,應當能潛入無懷部深處。他們要藏神木之心,必然只能將它藏到神木中,并不難找?!?/br> “胡鬧?!?/br> 大祭司一聽便蹙眉,斥道:“你是我定下的下任大祭司,便是我親自前去取回神木之心,也不會教你去冒險?!?/br> 誰要當你的下任大祭司?裴沐心中翻白眼,面上裝乖,敷衍哄道:“好,多謝大祭司回護。那要如何取回神木之心?” 只要問清線索,誰理你呢?裴沐是這樣想的。 不過,也許大祭司看穿了她的想法,所以他根本不回答這個問題,只說:“想知道?很好,等你當上大祭司,你便清楚了?!?/br> 裴沐:…… “至于第三……” 男人忽然移開目光。 裴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神木郁郁蔥蔥、隨風輕搖,滿眼翠綠生機,哪看得出半點損傷? 正如她眼前這人,眉眼總是深邃冷淡、神色總是波瀾不驚,身姿也總是筆挺,當他沉默著走過,連天地都仿佛為之靜默——是這樣的一個人,誰能看出他實則命不久矣? 大祭司輕聲說:“我傷在心臟,一半心脈已碎,早已無藥可治。若有傳說中的神草仙花,或可挽回,但神靈離去經年,世間早已沒有神物存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