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她再回頭去看水鏡中的女人。她幾乎要哭暈過去了,就算被旁人拉著、捂住嘴,她也拼命掙脫出來,不??念^哀求,磕得滿臉鮮血。 裴沐起了不忍。 “大祭司……” “殺了?!?/br> 那聲音比飛雪更輕,也比飛雪更冷。 大祭司終于回過頭。他的目光從裴沐身邊經過,如一場寒流穩穩流過。 他的旨意傳達去往曠野之上,也讓扶桑上下都聽得清清楚楚。 “今日與無懷之戰,凡避戰之人,皆以錘擊至死,無有赦免?!彼徽f道,“他日誰敢后退,便如今日下場?!?/br> 錘擊——以大錘依次擊打人的四肢、肚腹、頭顱,是極其痛苦的死法。 一言既出,人人膽寒。 水鏡中、烈山頂,從軍隊、普通族民到一名名尊貴的祭司,全都躬身行禮,深深低頭,以示臣服。 裴沐終于意識到,當人們提起扶桑大祭司之名時,那份骨子里的敬畏從何而來。 天神可救人類、可庇護人類,也可懲罰人類,可掀起狂風驟雨毀滅無數生靈。這是神的威嚴和恐怖,讓人向往又戰栗。 而最接近天神的大祭司……自然,也同樣如此。 她站在原地,看大祭司走進幽深的山中,黑袍迆迆,隱帶血光。 她深吸一口氣。 然后快步追了上去。 “大祭司?!彼龂烂C地說,“告訴你一個秘密?!?/br> 青色的藤蔓拂過,天光淡了,幽涼多了。山洞中空無一人,遠處高大的女神像仍舊面目模糊,卻不減英姿。 “說?!?/br> 大祭司單手取下面具,露出蒼白的臉。他的臉本就蒼白,只是現在似乎格外蒼白。 “我其實特別不擅長占卜,十次占卜十次不準?!迸徙灏β晣@氣,“你早說要我占卜啊,我肯定不干?!?/br> “無妨?!彼曇舻?,目不斜視,只快步朝前走,“照料好神木便可。其余雜事,不過讓你做個樣子?!?/br> “那我就放心了?!迸徙逡恍?,“既然我說了我的秘密,大祭司何妨也說個自己的?” “聒噪?!贝蠹浪竞敛涣羟?,“若是無事,便退下?!?/br> “用完人就扔是不好的?!迸徙逍拇竽樅?,對著張冷臉也能若無其事,顧自輕快,“大祭司不說,我來說?,F在沒人了,大祭司是否能放松一些,讓屬下扶著您走?” 男人忽然停下。 他終于投來一瞥,深灰色的眼睛仍是冷淡又深邃,其中如星的碎光卻像黯淡不少。 裴沐伸出雙手,認真地看著這雙眼睛:“我保證保守秘密,所以來吧?!?/br> 大祭司盯著她。 半晌,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面上有極淡的倦色一閃而逝。他伸出手,又停了停,最后還是輕輕擱到裴沐手臂上。 “咳……” 一點血沫出現在他唇邊。 裴沐扶著他,又用風力托舉他們二人,按照大祭司的指示去到神木廳。這里旁人不能進入。 “我就說,神木之心都損壞了半顆,你作為祭司怎么可能安然無恙?!彼粥止竟?,不自覺拿出關心媯蟬的勁頭,“大祭司是扶桑部的主心骨,應該更保重自己,不要如此逞強?!?/br> “聒噪?!彼f。 “……除了這一句,大祭司還有別的話否?” 又是一陣沉默。 許久,他忽然說:“你是第一個?!?/br> “什么?”裴沐問。 “第一個發現我身負隱患的人?!彼f。 他說這話時,已經坐在神木廳中的某塊石頭上。裴沐站在一旁,見他長睫微垂,唇上近乎一絲血色也無,顯出十分病弱。 “我從來細心?!迸徙逭凑醋韵?。第一個?大祭司應當很有觸動吧?如果現在提出要他那一份用度,說不定可以…… “所以,不要說出去?!?/br> 他抬起眼,眼中殺意彌漫。 “但凡泄露一個字,便是你的死期?!?/br> 大祭司冷冷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注明: 癸卯卜,今日雨。 其自西來雨? 其自東來雨? 其自北來雨? 其自南來雨? 《先秦詩(新一版)》,上海辭書出版社。 先秦時期說話應該挺簡潔的,沒那么多古色古香的成語、典故、禮儀規范,不過我們架空玄幻不考據哈,畢竟我菜,讓我考據我也考據不出來…… * 小劇場: 請問,你們為什么分手? 裴沐:謝邀。別問,問就是他太狗。 大祭司:…… 面無表情,垂下目光,默默感到了一絲委屈。 #死因:不會說話# * 如果覺得里面的人說話太“現代”,我只能說先秦時說話也沒那么“古代”,而且其實沒人知道先民咋說話…… 看故事看故事~ 第7章 背后隱情 泄露一個字就是她的死期? 裴沐動動嘴角。她剛才涌起不久的對大祭司的憐憫與關切,在這一瞬間煙消云散。 這情緒表現在她臉上,便是眉眼舒展為平靜的模樣,笑容也重新變得懶散起來。 這種漫不經心的、游離的神情,最能掩飾一個人眼中的真實情緒——比如冷漠。 是她想得太多,把扶桑部當成子燕部那樣的小部了。他們子燕部的每一個人都是家人,互相關心、互相照顧,但扶桑部大祭司……他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威嚴的象征,更多代表了不可侵犯、不可違逆;比起一個人,他的確更像一尊冰冷無情的神像。 “是,大祭司大人說的是,屬下一定將嘴閉得嚴嚴實實。如果泄露一個字,就罰屬下受天雷懲戒、挫骨揚灰?!?/br> 裴沐略顯夸張地行了一禮。 大祭司仍舊冷冷地看著,如同沒有察覺到她的態度變化。也許他察覺了,但仍對此保持漠然。 裴沐抬頭說:“大祭司威加四方,萬人崇敬。是以……大祭司不必以虐殺罪人的方法來加固您的威信?!?/br> 她指的是剛剛被下令錘擊致死的逃兵。 青年坐在神木樹蔭中,輕輕瞇起眼。他漠然道:“加固威信?真是可笑?!?/br> “在大祭司眼中,屬下或許可笑?!迸徙宀灰詾橐?,只誠懇說道,“但逃兵固然該死,錘擊致死卻也暴虐太過。逃兵哪里都該殺,可虐殺有些太過,容易讓其他族民膽寒。這不利于大祭司的名聲,也不利于扶桑部人心凝結?!?/br> 大祭司盯著她。他目光在微微地閃動,像冬日的星空緩慢旋轉。有一瞬間他好像想說什么,但最終他按下了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波瀾。 “我已經下了命令?!贝蠹浪娟H上眼。他的神情也變得有點漫不經心起來,像是思緒飛到了別處。 裴沐顯出了幾分固執:“錘擊總是會最后執行,以威懾他人。大祭司現在更改命令還來得及?!?/br> “裴沐?!?/br> “在?!?/br> “退下?!?/br> 她怔了怔,腦海中閃過方才哭聲凄厲的扶桑女子。 “大祭司……” “我讓你退下!”大祭司猛地抬起目光! 他唇邊仍舊沾著一點血跡,嘴唇蒼白、臉色也蒼白,但他雙眸有銳意如電光,能撕裂最厚重的蒼穹。 “這是我的扶桑部,”他說,“還輪不到別人做主?!?/br> 裴沐沉默半晌。她心中一時是剛才凄涼的哭聲,一時是媯蟬、是子燕部其他人們的憧憬和笑臉。 最后,她終究是嘆了一口氣。 “遵大祭司令?!?/br> 她躬身行禮,安靜退去。 神木下的那個人已經重新閉上了雙眼。因為臉色蒼白,他的面容也顯得格外干凈,每一段線條都起伏恰到好處,像積雪的懸崖峭壁,美麗蒼涼,暗中又藏著能吞噬生命的嚴酷。 裴沐回過身,朝外走去,不再凝視他。 因而她也沒能看見,身后那道悄然投來的目光,以及那一絲隱約的怔忪與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