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一處,竟是有人打了起來。 有人摔了,有人倒了,有人哭了,有人怒罵,有人離開…… 至于另一處,則是在女眷之間。 有人沒站穩,在樓梯倒了下去,結果一而再再而三,造成了數十人都倒了地。 人群里頓時亂糟糟鬧了起來。 榮安也是驚呆。 這不是她干的! 自己……烏鴉嘴了? 不不,一定是老天也看不下去,想著幫自己一把,所以才與自己配合這么好! 如此大好機會,她怎能不把握? “大師,看到了嗎?又是兩起亂子,惡果再次顯露,是何原因誰該負責也顯而易見!” 星云也顧不上榮安,趕緊命人速速查看。 好在,今日護衛嚴密,雖出現了小亂子,但并未造成多大影響。 可眾人一口氣還沒舒出,榮安那巴拉巴拉的巧舌不停,將星云第二樁罪也擺了出來。 “今日諸多善男信女從各地趕來,有的甚至是趕了數百里路,提前了幾日而來,可他們都被攔在了清風壇的外圍,別說一觀您風采,聽您答疑解惑,就是您的聲音他們也聽不見。理由是,他們的身份不夠。大師,這像話嗎?這就是您傳播佛法的態度? 而這個現場呢?又有多少人是真對佛法有興趣的?多少人是借此攀比,借此結交,借此巴結籠絡,借此明爭暗斗?說句難聽的,遠遠看來,這里一點都不像嚴肅的講經地,倒似是貴人們的一場聚會場子?!?/br> 事實便是如此。 也正是這一點,讓榮安尤其看不上這老禿驢。什么高僧,聽經也分三六九等?怎么?普通人是沒資格聽他叨叨,還是普通人都沒有困惑? 明明更多好嗎! 可他呢,巴巴的,不是湊在宮里,就是扎在貴人堆里! “這便是我說您虛偽,說您追名逐利的原因了。您既是要傳揚佛法,為大眾解惑,為何不走入民間?又何必只在權貴中進行?別說什么從上而下,慢慢推廣的騙人話,在我看來,您還是拜高踩低,表里不一。說難聽點,您勢利還虛榮,追求的只有名聲,壓根就不是真正從佛法出發,從民眾出發。你服務和愿意服務的,只是一小部分人!” 這一次,是真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這話,太直了!也太過了! 眾人紛紛幫著大師開口…… 榮華則喃喃:“完了,都完了!” 事實根本不是如此啊。大師剛剛云游回來,今日安排他在此講經,事實是皇后的意思。只不過這事沒公布出去而已。榮安她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懂,怎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了大師呢? 她的meimei此刻是虞家小姐身份說話,直接得罪了大師,得罪了太多人,影響的說到底還是虞家,需要承擔后果的也是虞家。而最直接將受此影響的,則是她,她虞榮華! 不但她的前程,她的姻緣,就連她的名聲全都被牽連了…… 榮華眼前終于飄起了雪花,頭重腳輕,眼皮一翻,厥了過去。 場面略亂。 榮安作勢驚呆在了原地,瞧著廖家人幫著抬走榮華,她才氣憤跺腳,沖星云失望搖頭?!拔艺f的,又一次發生了??蓱z我姐,身子到底扛不住。大師,您也再次看見了,這些果,您至少得承擔一部分因吧?” 榮安種種過于言重,已經影響了講經進程,皇后的女官聞訊也已黑著臉折回,就連那于彤也回來了,一個個都來示意請她離開。 大師剛又開始“阿彌陀佛”,榮安卻再次打斷。 “大師,今日算我白來一趟。我覺得您解不了我的惑,您也未必配得上‘大師’二字。榮安說話一向直,若有得罪,還望大師多多海涵。但我這丫頭已經疼得不行了,我得帶她去就醫。還有,大師您既然被稱為大師,想來也不會與我一個不懂道理不知禮數的小女子計較吧?告辭!” 她要說的都說完了,不趕緊撤了,等著這幫人回神過來群起攻之嗎? 榮安按著原計劃,攙著“受傷嚴重”的小荷,干脆利落轉身,趾高氣揚就甩袖離開了。那份“灑脫”,更叫所有人驚呆了眼。 嗯,事實她讓小荷狠摔一跤,真正目的既是多找一個沖星云發難的理由,也是為自己暴怒不平找理由,更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脫身的借口。 她從沒打算要真聽老和尚廢話講經,既然目的達到,那爛攤子她就不管了。 反正自己再無理,再讓人厭惡,說到底還是廖夫人的鍋…… 當然,榮安離開前也沒忘沖葛薇一擠眼,算是對她的加油鼓勁。 葛薇深吸一口上前,先是沖著星云行了一禮,又向眾人福了福。 “我家表姐從小長于鄉野,性子急且直,有什么說什么,說的著急了,話不中聽也未必全對,我這個做表妹的,向她給諸位道歉,尤其是大師,對不住了?!?/br> 葛薇姿態優雅,語態柔和,在魯莽沖撞的榮安之后出場,所以一下給人春風拂面感,留給眾人的印象很好。 而她這么一說,不少人也反應過來,她便是虞二小姐親娘娘家姑娘,姓葛,好像也是官家出身。 “表姐最近運氣不好,又為她生母的病著急,原本一心想要在大師這兒尋求慰藉,哪知從來的路上便波折不斷,為了上高臺自己摔了還連累常家小姐。虞大小姐不舒服還因她欠了人情,后來又是小丫鬟受傷,以上種種一齊發作,讓我家表姐便一道爆發了出來…… 我那表姐是可憐人,希望各位可以看在她……她身心受挫和未學禮儀的面上,多多體諒包涵我家表姐?!?/br> 葛薇又是行了一禮。 “大師,我人微言輕,可有幾句話還是得說。您可否給我一個表達的機會?”她誠意拳拳,巴巴望去。 表姐說了,不管老和尚應不應,她都得說。 …… 第43章 故人再相逢 葛薇不緩不急,將早已演練好的一段說辭學了榮安的樣子快速道來,全然不給任何人插嘴的機會。 “其實,我表姐的話,我也是部分認同的。我家官品不高,今日按理沒有資格站上此處,我之所以能站在這兒,全是沾了表姐身份的光。 但只真正站在這兒,我才發現,這個地方并不是我要站的。這處,也并不是真正可以傳播佛義之地。佛法講究眾生平等,此刻呢?越是身份高,才可以站得高,聽得清。身份低些,可以勉強聽上一二嘴??扇魶]有身份地位,管你是否懷揣赤誠之心,管你是否一肚子的困擾疑惑,你都只能遠到看不見人,聽不清聲,巴巴擠破頭也無功而返。 我竟不知,何時開始,連佛法也以身份來劃分等級了。這根本違背了宣揚佛法的本意。這不是我心里眾生平等的佛法。這也讓我對佛法的公平生出了質疑和失望。 此刻的我,深覺我家老祖所言才是真。萬事都該腳踏實地,投機取巧嘩眾取寵即便能得一時榮耀,可豈能做到問心無愧?我不該上來的?!?/br> 這是榮安要求的,一定要在最后總結時帶到葛家的家風家規上。 “所以,對不住,小女子也告辭了。無禮之處,還請大師見諒!” 葛薇學了榮安的模樣瀟灑轉身,大步離去,留下了驚呆的眾人。 榮安說話太沖,做事莽撞,很多人不喜,可榮安是庶女又在鄉野長大,身份檔次在那兒,所以許多人聽著荒唐也只翻個白眼,連辯駁都懶得做。 然而,此刻這位葛小姐……說話倒是一套一套的,還挺有道理。有自己想法,思路也清晰,看著家教也好,就是想不起,那葛家究竟具體什么來路,什么官位?葛家老祖又是哪位?聽這意思,應該是一貫低調的文官。聽著這家風倒是正派的! 回去后還得打聽打聽…… 葛薇的一顆心都要蹦出來了。她既緊張又興奮,手心和手背全都是汗。 她很慶幸,從周圍人的眼里,她并沒有看到厭惡,反而大部分是默認里還帶了些探究甚至贊許。 她提前演練了好久。就連行禮和說話的姿態也是。榮安在這方面似乎有天賦,明明是在鄉下長大,可在儀態說話和揣摩心理方面卻很有想法。 她全是按著榮安的想法來做的。 她強裝鎮定到了這會兒。 她不知后果會如何,但榮安一早就覺得,她這么說這么做至少有八成可能讓葛家獲利,她動心了。所以答應了。 葛家太沒有存在感了,至少她帶著葛家沾了沾風口浪尖上榮安的光。今日之后,整個京城怕都無人不知收容了榮安的葛家了…… 葛薇卻不知,事實,這也是榮安來這一趟的最后一個原因。 既然她和娘都回了葛家,她這次又打算全部推倒重來,那葛家顯露于世人眼前是早晚。 與其主動權掌握在別人手里,不如自己掌控命運。 榮安不知道今生葛家能否成為自己和娘的靠山,但最起碼的,葛家得到的關注度越高,便越安全。 …… 榮安是被于彤護著往回走的。 她能感受到于彤的眼角余光時不時打來自己身上。 對方越是審視,她越是心虛。 好在,于彤幾次張口,卻到底沒有多問一個字。 硬著頭皮走出場地,于彤才開口,說有大夫候在此處,先給小荷看個傷。 榮安拒了。 于彤又說安排人送她回葛家,榮安又拒了。 “葛家的馬車就在一條街外,走走沒幾步?!?/br> 她趕緊謝過于彤,之后便拉著小荷幾乎是頭也不回一溜煙兒地小跑逃離。 于彤瞧著遠去的背影,忍不住在后邊喊:“慢點,你們等等葛家小姐?!彼挥砂敌?,剛剛不是囂張霸道厲害得很嗎?怎么這會兒慫成這般?倒是有意思。 等到葛薇主仆兩人到場外時,榮安帶著小荷早已消失了個無影無蹤,令得葛薇氣得咬牙切齒,卻又跟只無頭蒼蠅一般原地打轉。她頭一回偷跑出門,難道要自己走回去? 于彤見葛薇幾乎要哭出來了,主動調了兩人護送她離開。葛薇大為舒氣,恭謹行禮又說了一籮筐好話…… 于彤哭笑不得。 又是一個人前人后兩副面孔的姑娘…… 分明都是慫貨,一個個的,裝什么義正辭嚴! 榮安其實壓根就沒聽到于彤在后邊叫她,因為她剛小跑幾步,就瞧見路口一張“魂牽夢縈”的臉——那張胡子拉碴,桃花眼的大叔臉! 這人來歷不明,可叫她最近傷透了神。 這人抓了她太多的把柄,她怕忘記這張臉,幾乎每天都要刻意反復將這張臉在腦海中拉出來記上兩遍。她又想從那晚的同行里找出更多對方信息,所以每晚都在盤算這人的來歷,于是這人還真就每晚都入了她的夢! 此刻一見那人抬了抬斗笠,露出那雙熟悉的似笑非笑眼,她自是連小荷的手都松了,趕緊跟跑了上去。 榮安一直跟到了主街,才在一輛馬車的車夫位置找到了那人。 是的,是馬車,不是騾車。 一輛簡易馬車。 只有他一個,并不見上次趕車的那個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