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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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年被他的模樣嚇得愣了愣,試探性向前一步:“同學,需要我幫你叫救護車嗎?” 那人聽見聲音,身形僵了一下,卻并沒有應聲回答。于是她又靠近一些,把聲線壓得更柔:“你還清醒著嗎?”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對方倏地抬頭。 入眼是一對純黑色的瞳孔,眼白的位置被血絲全然占據,如同瘋長的藤蔓織成細密的網,叫人看得透不過氣。那雙眼睛里仿佛藏匿了許多情緒,卻又空洞得像是破碎的玻璃珠,在四目相對的剎那化作幽深漩渦,讓江月年兀地心跳一滯。 野獸般的眼睛,血紅、淡漠、充滿殺機,像強弩之末的惡狼。 至于那張臉,居然也是她所熟悉的—— 江月年眨眨眼睛,輕聲開口:“……秦宴同學?!?/br> 直到靠得近了,她才發覺秦宴渾身顫抖得厲害,似乎正在極力壓抑著什么。蒼白的臉仿佛被剝離了所有顏色,連帶著嘴唇也青得可怕。 他深吸一口氣,聲線同樣戰栗,啞得快要聽不清:“走?!?/br> “可是你——” 江月年踟躕著蹲下來,讓自己的視線能正好與他平行。秦宴的腦袋應該被砸破出了血,額頭上一片濕濡鮮紅,右眼下方有一團烏青,顯然是被拳頭打過。 他看上去連起身站立都十分困難,把傷患獨自丟在這樣一條昏暗的巷子里,不管怎么想都不太好。 然而她這個字剛一出口,跟前秦宴的身影便猛地一晃。 他動作很快,等江月年懵懵懂懂地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已經被秦宴一把按住后頸,不由分說拉到了與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近到一睜眼便是少年的胸膛,耳朵能聽見他心臟劇烈的狂跳。 而秦宴低著頭,把腦袋埋在她頸窩上方,熾熱的呼吸灼得脖子又麻又癢,江月年聽見他無比沉重的呼吸。 甚至于,按在她后頸上的冰涼指尖也在顫抖著。 這本該是個非常曖昧的姿勢,江月年心里卻亮起一片紅燈。秦宴周身的氣場陰沉如地獄修羅,這個動作完全不像是親密的呢喃。 更像是用利爪一把擒住獵物,然后露出森白的齒,要將食物一點點吞吃入腹。 對了。 她忽然想起來,在那些雜七雜八的八卦里,秦宴同學是偶爾會不太對勁的。 秦宴的呼吸又重了幾分,落在頸窩里的熱氣燙得驚人。江月年正思考著是不是應該先掙脫他帶來的桎梏,在下一秒鐘,按壓在脖子上的力道便毫無征兆地消失了。 大概是為了壓制某種沖動,秦宴居然把嘴唇咬出了血。少年在松開她后別開視線,胡亂抹去嘴角血跡,說話仍帶了喘息:“走。不用你多管閑事?!?/br> 他的口吻淡漠且絲毫不留情面,字里行間顯露出陰冷的戾氣。 近在咫尺的江月年果然露出了有些慌亂的目光,在片刻沉默后站起身子:“你先留在這里靜一靜,那、那我先走啰……?” 秦宴不置可否。 緊接著耳邊響起腳步聲漸漸遠去的聲音。 巷子里沒有燈,遙遠街燈帶來昏昏沉沉的光暈,一切都顯得不那么真實,只有身上撕裂般的劇痛時時刻刻提醒著他,自己還活著。 傷痕累累的少年靠在冰冷墻壁上,頭頂被磚頭打破的裂口生生地疼。 會和那群小混混結下梁子純屬意外,只不過是某天放學回家,撞見他們在勒索一個哭哭啼啼的初中生。他上前制止,結果其中一個混混喝多了酒,一邊罵他逞英雄,一邊掄來拳頭。 那天他們狠狠打了一架,初中生趁亂逃走,早就不見蹤影,倒是秦宴被那群人記恨在心,三番五次前來找茬。在聽說他精神不正常的傳言之后,戲弄與毆打就更加頻繁。 不過這并不算什么,他們肆無忌憚地朝他揮拳頭,秦宴同樣能讓他們吃苦頭, 在陰溝打滾的日子里,他早就被生活磨出了尖利的棱角。 秦宴想,像一條無家可歸的野狗。 就連唯一會笑著對他說話的人也選擇了離開。 想起被自己松開后頸時,江月年滿含驚懼與震撼的神色,秦宴抿了被血染透的薄唇,勾出一個自厭的輕笑。 他就是這樣劣質的存在,孤僻陰冷、不善交際、從出生起就生活在泥潭里,就連自己的情緒都沒辦法好好控制。 想把她的脖子咬開。 這個念頭無比狂熱地催促著他,少年蜷縮在巷道角落,冰冷的身體再度顫抖。 但是不可以。他不是怪物。 他也不想……傷害她。 就算知道那份善意只是一時興起,就算那些藥物、那個微笑、那段與食堂阿姨的對話都是他卑微至極的奢求,無論如何,江月年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他卻一把將她推開,嚇走了她。 疼痛,孤單,自我厭惡,還有填滿整個心臟的迷茫與未知。 意識被一點點吞噬,秦宴無力地垂下眼睛,在半夢半醒之間,聽見一陣輕盈的腳步聲。 他疑惑著那是夢,卻聽見似曾相識的聲音:“秦宴同學,你還醒著嗎?” 秦宴抬起長睫,在傾瀉而下的月光里見到她的臉。 在他最為絕望的時候,抬眸便看見她。 江月年睜著杏眼直愣愣看他,手里提了個大大的塑料口袋。透過半透明包裝,能大概看見里面的瓶瓶罐罐的傷藥、紗布和礦泉水。 原來她沒有丟掉他離開。 而是去為他買了藥。 心臟最隱蔽的角落被猛然撞了撞,秦宴咽下口中腥血,努力讓自己保持面無表情的模樣。 只有心跳在橫沖直撞。 “臉色似乎好了點……你還有沒有那種,嗯,想捏我脖子的沖動?” 見對方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看,江月年猜想他的精神狀態已經平穩許多,抬手揮了揮手里的口袋:“我覺得那時呆在這里只會給你添亂,就抽空去藥店買了點藥?!?/br> 她說著上前幾步,徑直坐在他旁邊,遞來一瓶礦泉水:“你要不要喝水?” 身旁的人沉默半晌,少有地對她的話做出回應:“不用。休息一下就好?!?/br> 江月年乖乖點頭:“喔?!?/br> 她不好意思打擾別人休息,于是沒和往常一樣小嘴叭叭叭地講話,而是悄悄偏轉視線,打量秦宴的模樣。 燈光與夜色模糊了少年的輪廓,顯出遠山霧靄般俊秀挺拔的弧度。被打過的地方在不久前腫起來,原本白白凈凈的臉龐青紫交加。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秦宴同學的眼尾有一抹紅。 他卸下了往日里冷冰冰的面具,看上去狼狽又落魄,輕顫著垂下腦袋時,像是孤立無援的小獸。 江月年想安慰安慰他,于是暗戳戳朝秦宴靠近一些,聲音稀釋在灰蒙蒙的月色里:“秦宴同學別害怕,有我在這兒呢?!?/br> 傷痕累累的少年長睫輕顫,破碎的喘息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她不太擅長安慰人,想像電視劇里那樣握住秦宴的手心,卻又覺得兩人現在的關系并不親近,還沒到可以用肢體接觸表示安慰的地步。 于是江月年的指尖只不過極輕極快地觸碰了一下他手掌,在留下蜻蜓點水的觸感后,又有些尷尬地收回去,不知道應該放在哪里。 秦宴眸光微黯,沒有多余表情。 他渾身都是血和灰塵,江月年不想觸碰他,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個念頭劃過腦海的同時,身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垂眸看去,發現身旁的小姑娘從口袋里拿出了手機。 然后把手機上的掛飾,一個毛茸茸軟綿綿的棕色小熊放在他手掌上,用指尖按住小熊的爪子,小心翼翼摸了摸他。 隔著毛絨玩具圓乎乎的觸感,秦宴能感受到江月年手指的力道,避開層層疊疊的傷口,輕輕柔柔按在自己最為脆弱的掌心。 她聲音細細的,像在安慰鬧別扭的小孩:“我的小熊,也會陪著你哦?!?/br> 秦宴自認心冷,在泥濘里蠻橫生長這么多年,早就在心里建起了堅不可摧的城墻。 卻在今天輕飄飄的月色里,在毛絨小熊溫和的撫摸下,無比狼狽地塌陷了一塊。 第14章 歸家 江月年靜靜坐在巷子里,手里握著小小的毛絨熊。 小熊爪子隨著她的動作左右晃動,輕輕撫摸著少年滿是傷痕與老繭的手心。秦宴保持著靠坐的姿勢,凜冽的殺氣漸漸褪去,眼神終于也不那么可怕。 感受到她毫不避諱的、直直看過來的關切視線,秦宴有些狼狽地別開目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低頭。 可被江月年凝視的地方像是著了火,生生地發燙。 軟綿綿的毛絨玩具還停留在手心,每一次撫摸都帶來從未有過的奇妙感受,仿佛能順著血液直通心臟,撩撥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世界對他總是懷有許多惡意。無論是在孤兒院,還是后來獨自搬到這片混亂貧瘠的街區,秦宴始終孑然一身,被當做可笑又可悲的怪物冷嘲熱諷、刻意疏離。 沒有人愿意給予他微笑與陪伴,只有一聲聲滿帶厭惡的嘲弄,以及一個個冰冷的拳頭。 在這一刻,他居然莫名地貪戀這份溫柔。 不可以。 如果沉溺其中,他會永遠都無法抽身。 那樣的話,當江月年厭倦了他、對施舍恩惠感到乏味之后—— 他一定會痛苦到無法承受,像一只被主人拋棄的狗。 秦宴輕輕吸一口氣,試圖用傷痕的劇痛讓頭腦清醒一些,經過短暫的沉默,毫不猶豫地收回手臂,掙扎著從墻角站起來。 “多謝?!?/br> 他連說話也無比吃力,起身時傷口被扯動,撕心裂肺地疼:“你回去吧。我沒事了?!?/br> 話音剛落,大腦就因為饑餓與疼痛猛地一白,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 江月年眼疾手快,上前一步試圖把他扶住,沒想到秦宴此時已經完全沒了力氣,只不過被她輕輕一拉,整個身子都軟綿綿地靠過來。 靠在她身上。 江月年覺得,自己一定臉紅了。 秦宴身上有股洗衣液的清香與淡淡血腥味道,猝不及防被一把拉過來時,像一道清冽迅捷的風。隔著一層單薄的校服襯衣,她能感受到對方肌膚的guntang熱量,將她整個罩住。 江月年很不合時宜地想,秦宴同學看起來冷冰冰,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