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劉家亂成一鍋粥,但在去往京城的船上卻是平靜得很。 廂房里,陳世文正在教慧姐兒和康哥兒兩個人讀書。只是兩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康哥兒背了幾句后問道:“爹,娘和弟弟們啟程了嗎?” 慧姐兒也抬起頭,關切地望著陳世文。 陳世文在心里時時數著日子,所以康哥兒一問他就回答道:“如今家里頭中秋已過,正是遠行的好時候,你娘要辦的事情如果解決得好,那差不多就該啟程了?!?/br> “你是想你娘了嗎?” 第141章 “還有弟弟們?!笨蹈鐑河行瀽灢粯返鼗卮鸬? 他揚起頭, “爹,為什么不讓我和娘一起回來???” “你的功課要緊?!标愂牢幕卮鹚?。 “那jiejie呢?”他又問。 “你jiejie,”陳世文望了眼也關切地看著這邊的慧姐兒,笑了笑道:“你有功課, 你jiejie也是有功課的,再者你們母親不在京城,家中中饋無人照應,所以我們便商量著讓你jiejie跟著我們先回來?!?/br> “好了,”陳世文打斷了他們的問話,“我們雖然在船上, 可功課上也不能松懈,你們兩個都把這篇文章再讀一遍?!?/br> “知道了,爹爹?!眱蓚€小孩收斂思緒, 拿起書冊讀了起來。 陳世文則望著這兩個孩子, 出神地想著, 也不知真兒那邊如何了,事情的進展順不順利。 她瞧著溫溫柔柔的好似沒什么脾氣, 但實際上是一個極為堅持,眼睛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的人。 重情重義。 只望她莫要太過傷心。 …… 劉府 郭姨娘不顧二老爺鐵青著的臉,抓著他的衣裳繼續哀求著說道:“老爺,您都忘了嗎, 玉蓮出生的時候您又開心又失望, 還跟妾說大房的家業都要便宜了五姑奶奶, 可惜了?!?/br> “滿口胡言!”又驚又怒的二老爺聽到郭姨娘的這些話,絲毫不覺得她柔美可人了,只恨不得讓她永遠地閉上嘴才好。 想到此處,他的臉上閃過猙獰之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踢了郭姨娘一腳,正中心口將她踢得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郭姨娘的這一聲慘叫不但把剛剛聽到了她的話,嚇得驚呆了的眾人驚醒,還把好幾個人都嚇了一眺。 劉玉真也是一驚,她沒有料到二老爺竟做出了這樣的事,連忙讓人去喊大夫。她擔心郭姨娘被這一腳踢出什么事情來,畢竟她后頭還有用處,可不能就這么死了。 不過曾氏不在此列,她聽到郭姨娘的話再看到二老爺下了狠手,狠得是眼睛發紅,“劉二,枉老爺在世時待你那般好,他是你的同伴哥哥啊,你卻害死他的兒子,還想要拿個孽種李代桃僵地謀奪他的家業?!?/br> “如今居然想要殺人滅口,真是無恥之極!” 二老爺臉色漲紅,正要開口卻被老太太打斷了,她道:“我剛剛一直看著沒有說話,如今卻是不得不說兩句?!?/br> “老大媳婦啊,”她語重心長地嘆息著:“娘知道鈞哥兒的死對你打擊很大,這么多年你一直耿耿于懷,執著不忘。但是你這做娘的心再痛,也不能無憑無據唬人啊?!?/br> “就憑這郭姨娘的一面之詞,旁的人證物證都無,你就說老二害死了鈞哥兒,這也太沒譜了。而且郭姨娘這樣品行不端的女子說出來的話,如何信得?” “她對老二有怨懟,豈不知她這次不是胡編亂造,蒙了你?” 她搖頭嘆息道:“當年鈞哥兒去了,你傷心得很,不管不顧地要將府內所有的人都盤問個遍。娘疼著你,便都應了,可你查了好些日子什么都沒查到?!?/br> “你可還記得,那些下人們的供詞都是簽字畫押了的,滿府的人都查過了,那一日除了幾個偷jian?;跃瀑€錢的什么都沒有查到?!?/br> “所以啊,鈞哥兒的死就是一個意外,沒有誰害了他,你不能因為如今給鈞哥兒過繼了嗣子,立了碑,就說鈞哥兒是老二害死的,這沒有道理啊?!?/br> 說著說著老太太抹起了淚,“娘知道你和真姐兒想要分家,所以這些日子才起了一出出的事,如今還越鬧到了族老們跟前。這樹大分岔兒大分家,分家乃人之常情,只是我這個做娘的實在是舍不得才拖延至今,早知如此,我當日便遂了你的意了?!?/br> “也罷,”老太太望著曾氏,眸中好似有著千言萬語,“今日趁著諸位族老們都在,我們就把這個家分一分吧,也省得我將來去了你們兄弟不成兄弟,一家變成兩家?!?/br> “一筆寫不出兩個‘劉’來,你們兩房若是反目成仇,那我這個做娘的,如何和你爹交代?” 雖然早就知道老太太不會站在大房這一邊,但是看到她這樣連問都不曾問上一句就篤定了二老爺的無辜,為了她的二兒子,還暗示眾人他們大房是因為過繼了嗣子,想要多分一點家業才這樣陷害二老爺。 曾氏和劉玉真的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劉玉真。 她還記得,小的時候老太太對她還是有幾分祖孫之情的。 母親當年接連喪夫喪子,一度沒有了精氣神,有那不安分的下人便克扣大房用度,送來的果蔬皮都皺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的。 母親病懨懨的,劉玉真就只得擔起整個大房,開始是給銀子但后面他們變本加厲。于是為了給這些不長眼的一個教訓,她尋了個機會將送來的果子、點心、菜肴等提到了壽安堂,說要孝敬老太太。 老太太笑盈盈地讓人打開了食盒,然后看著里頭干癟枯黃,還黑乎乎的幾碟子菜愣住了。她當時就眼眶微紅,摟著劉玉真哭了起來,而后將那些不長眼的統統都拉出來打了一頓板子。 還把剛剛開始掌家的二太太喊過來訓了一頓,下令往后母親的月例與她老人家平齊,并且在大房設一個小廚房,需要什么從大廚房里拔。 所以,小的時候劉玉真是真心孝敬她的,聽到丫鬟們說她喜歡什么花,便每日選了上好的折了送去。 但是什么時候開始變了呢? 也許是漸漸長大,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更深,對老太太那一套‘三從四德’教育方式的不感冒。 或許是她越來越看中二房一家,對二太太欺負、諷刺大房的事情裝聾作啞。 又或許是后來的婚事,掌控了劉家幾十年的老太太一時不查被周氏鉆了空子情有可原,但是后面針對劉玉真的流言蜚語以及想要將送她去給人做妾的事情,若說老太太毫不知情。 劉玉真是不信的。 所以如今的她,心里有一種悲哀的感覺。為父親母親、為哥哥、也為了她自己,老太太這是沒將他們大房當成是一家人啊。 不然又怎么會說出那樣一番話。 老太太的這番話,不但大房受到了觸動,二老爺也是目光一閃,連連說道:“對對對,娘說得有理。大嫂,鈞哥兒死了我也很是痛心,那是我的親侄兒呢,大哥臨死前我答應了他要照顧好你們的,怎么會害死大哥的獨子呢?!?/br> “鈞哥兒的死真的和我無關,我那一日根本就沒有出門啊,總不能因為這個賤人的一面之詞就將這屎盆子扣我頭上吧?!?/br> 他指著地上沒什么動靜的郭姨娘道:“她被你們關押了好幾日,還被折磨成了這般模樣,這說的話里頭有幾分真,幾分假都不知道呢,如何能信得?” “諸位族老,你們說是不是?” “是啊,這無憑無據的,哪做得準呢?!倍蛣⒀渝P、劉延鎮夫婦也是不信、不愿意二老爺會害死鈞哥兒,所以紛紛幫他說話。 二太太更是直接道:“大嫂,你莫不是瘋魔了吧,鈞哥兒這都死去多少年了,和我們老爺有什么干系呢?肯定是這個賤貨見不能成為老爺的妾室就污蔑他,做那什么栽贓陷害之事?!?/br> “沒錯沒錯,”二老爺道:“她就是在污蔑,她說的話都是做不得準的?!?/br> 劉延錚也站起身,神情嚴肅地朝著四周拱手,“諸位長輩,我祖母、爹娘說得有理,這事不能靠郭姨娘的一面之詞來判斷?!?/br> “她如今對我父懷恨在心,說話是做不得準的,況且官老爺們審案都是講究人證物證俱全,這有人證沒有物證,那是不作數的?!?/br> “諸位說是不是這個理?” 族長和幾位族老們對視一眼,又商議了幾句,有個老者便開口對大房幾個人道:“曾大人、侄兒媳婦還有五丫頭,這事過去這么多年了,如今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只憑一面之詞是難以處置的?!?/br> “不知可還有什么旁的證據?” 這位族老說完又看向在上首位置上坐著,神情嚴肅還未發一言的曾二舅,解釋道:“曾大人,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只有郭姨娘一人作證,終是單薄了些?!?/br> “況且這又過去了許多年,這郭姨娘還與二老爺有關系,這……” “這作證的自然是不止一人?!痹丝聪騽⒂裾?。 劉玉真讓人將另一個人帶了上來,“諸位族老,我們有另外一個人證,她是郭姨娘的貼身丫鬟,侍候了她十幾年了?!?/br> 這是一個年約三十的婦人,她知道郭姨娘和二老爺的事被發現了,這些日子被大房關押起來時惴惴不安,一進來就撲咚跪倒在地,頭也不敢抬。 劉玉真道:“你將郭姨娘和二老爺的事仔細地說一說,莫要夸大,也莫要撒謊?!?/br> “是,是,”那女子低著頭道:“婢子一直在郭姨娘身邊侍候,有十來年了,她和二老爺的事雖然婢子不知情,但多少也察覺到了幾分?!?/br> “郭姨娘常去園子里,還不帶上人,十幾年前鈞少爺去的那一日下午,婢子看到郭姨娘慌慌張張地回來,一回來就躺在床上,喊著肚子疼?!?/br> “婢子嚇得趕緊要去尋大夫,但是卻被郭姨娘阻止了?!?/br> 第142章 “她說她只是散步的時候被一只貓給驚著了, 不用麻煩大夫,歇一歇就好?!?/br> 她小心地說:“婢子也擔心被嬤嬤們訓斥沒有好好照顧郭姨娘,所以也就應了?!?/br> “后來就發生了鈞少爺那事,婢子好幾回發現郭姨娘從夢里驚醒, 還偷偷地讓婢子去買紙錢, 嘴里說著‘對不住’之類的話, 但是問她的時候就說是要燒給老爺?!薄暗翘崞疴x少爺她又會很生氣?!?/br> 她把郭姨娘那陣子的反常說了一遍, 最后道:“婢子侍候郭姨娘這么多年, 就屬那一陣子收的罪最多,得的賞也最多,所以便記得牢牢的,如今也沒忘?!?/br> 接著她又說了些這些年來郭姨娘和二老爺的事, 證實了他們的私情。 但可惜的是大房三人實在是拿不出別的人證及物證,再加上老太太和二房幾個人的極力反對,所以幾位族老縱然對曾二舅和劉玉真母女客客氣氣的,但也沒有判定鈞哥兒的死與二老爺有關。 到了最后, 依著劉氏一族的家法, 二老爺只是挨了在床上修養兩三個月便能復原的幾十大板, 除了名聲不好,他還是劉府的二老爺。 雖然之前他們三個商量的時候, 曾二舅也說除非二老爺自己應下,不然這事十有八九是不能成的, 讓她們做好心理準備。 但真正發生了的時候, 曾氏和劉玉真還是哭成了一個淚人兒。久久無法釋懷。 好在經此一事,提了許久的分家終于還是辦理妥當了。 分完之后的第二日, 曾氏就張羅著搬到了劉玉真此前陪嫁的那個四進宅子里, 只和三房一樣, 在初一十五的時候到劉府給老太太請安。這是她身為人媳不得不去做的事,哪怕她恨二房恨得咬牙切齒,那也必須要去給老太太請安,不過她從來都不帶瑞哥兒去。 劉玉真臨上京前,劉府恢復了表面的平靜,但劉玉真知道那只是表面,既然知道了真兇,母親和她都不會善罷甘休的。 “你呀,莫要想太多,”曾氏拍著她的手,如今的她看起來平靜得很,“這耽擱了近一個月,女婿都快要到京城了,你收拾收拾東西,帶著兩個孩子跟著去吧?!甭牭剿@樣的話,劉玉真拉著她的手再問了一遍,“娘,您真的不跟我一起上路,到京城去嗎?” 劉玉真有些擔憂,原本母親是打算在這里住幾年的,一來瑞哥兒不過剛剛開蒙,還不到研讀四書五經的年紀,晚一兩年再到京城去尋求名師教導也來得及。二來就是母親還是想著在劉氏一族中再尋一個合適的嗣子,如此大房往后也是延續了她和父親兩人的血脈。 但是如今……曾氏淡淡道:“你父親在此,你哥哥在此,你娘我也應在此?!?/br> 她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我近日夢見了你哥哥,他站在水邊沖著我笑,還喊我‘娘’,我是不可能就這么去了的,過些年再說吧?!?/br> 母女兩個對看了許久,劉玉真還是有幾分不放心,道:“娘,要不我和兩個孩子就先不去京城,陪您再住些日子吧,明年開了春再出發,如今就讓舅舅先走?!?/br> “你這說的是什么傻話,”曾氏伸手給劉玉真理了理衣裳,柔聲道:“這嫁了人,就要以夫婿為重,女婿雖然好性子,處處都依著你,但你也不能太過了?!?/br> “這一個月你是一封信都沒有給他去過吧?這可是不成的,夫妻之間要有商有量,有來有往,但也不能太客客氣氣,太有來有往。那樣只會傷了彼此的情分,你還年輕著,莫要傷了自己的福分?!薄叭グ?,女婿在京城等著你呢?!?/br> 她道:“咱們女子這一生,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娘在這一條道上已經走了大半了,你才剛剛開始,就莫要擔心我了?!?/br> …… 這去京城的一路上,劉玉真都在想著母親的話,有些悶悶不樂。瑾哥兒和瑜哥兒兩個倒好,沒心沒肺得很,半點都看不出親娘心情不好,氣得劉玉真在他們的額頭上接連輕點,“真是白疼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