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仍在杏林，趙峰主正為她驅散體內殘留妖氣，被畫皮妖附身過后體質會變得十分虛弱，此時她臉色慘白地看向御劍而來的宋霽雪顫聲道：“掌門……”

    宋霽雪神色淡淡，視線掃過斷裂倒地的杏花樹后最終落在臺階上的一件外衣上。

    他邁步上前彎腰撿起，衣裳冰涼，主人留下的余熱不知何時已徹底散去。

    在杏林的不止畫皮妖一個，卻沒觸發靈犀劍陣，若是觸發劍陣在巫山的他會有所感應。

    也就是說妖族沒有對?，巹邮直銕ё吡怂?。

    可?，帪槭裁匆遄?？她很清楚只要觸發劍陣宋霽雪就會立馬趕過來，就算是妖皇在也不可能當著他的面把人帶走。

    妖族能成功把人帶走只有一個原因，?，幾栽?。

    宋霽雪眉頭微蹙，穿上外衣轉身時卻將所有情緒收斂。

    侍女跪下道：“是我不該……”

    “看好昆侖，我去把人攔下?！彼戊V雪沒聽完，只給趙峰主守住云山的命令后便留給眾人一個殘影消失不見。

    ?，幊隼霾贿h便看見一架黑金鸞車停在月色下，六翅巨大羽翼伸展時足以遮天蔽日，三頭鳳以鬼馬之身駕車，高昂著的頭皆是獨目，看向走來的伏燼時恭敬垂首。

    鳳族的三鳳鬼車身后是一道慘白骸骨搭建的巨門。

    入此門，進妖界。

    ?，庮^也不回地上了三鳳鬼車，門開門合后鬼車起駕在天際劃出一道耀眼的火線，過云端入另一個世界。

    妖界十八州，以九伏州為首，也是妖皇主要統領地，三鳳鬼車直接帶她去了城中宮殿，過金碧輝煌處，在水榭樓閣最高點停下。

    大殿內紅色紗幔隨風起舞飄搖，層層疊疊，妖界與人間日夜顛倒，此時天光熾熱，透過輕紗投影恍若鬼魅。在最深處，紗幔后露出一個端坐的人影，身側有侍女輕搖扇風，桌前有二人提壺倒酒伺候。

    ?，幭崎_飄搖的紗幔往前走著，在堪堪能見妖皇身影的位置停下。

    今夜妖皇并未去昆侖，他一直都在九伏州。

    “無咎之主，好久不見?！毖事暽珳貪?，仿若春風，談話間以妖力將桌案杯酒送至?，幧砬皯彝５却舆^。

    玉杯盛著盈盈酒水十分討喜，?，幋鬼戳搜蹍s沒接，眼尾掃過雙手抱胸姿態冷傲地靠在殿門的伏燼，他沒說話也沒走，這態度有些捉摸不透。

    像是在壓制她，也像是在壓制妖皇。

    “若是有急事就直說吧?！背，幨栈匾暰€看向妖皇，微微笑著，“我還趕時間回去?！?/br>
    妖皇不見動怒，依舊溫聲笑著，話里帶點遺憾：“這事的確有些著急，若是沒有談妥，怕是不能讓你太早回去?！?/br>
    ?，幪裘迹骸澳阋M攻人間想打就打，與我何干？”

    妖皇輕輕點頭，語調不急不緩：“還真有點關系。昆侖是我攻打人間的第一個絆腳石，云山掌門宋霽雪，也就是你的夫君，他是少數幾個修為已到化命劫的人之一，卻又比其他幾個更加棘手一些，因為他的心劍化形能覆蓋整個昆侖，有他在一天，我妖族大軍就難進昆侖一步?！?/br>
    不僅如此，宋霽雪還是多位大妖的克星，單對付他一人就要折損手中大半妖將，對妖皇來說損失太大，還不一定能贏，是個非常難搞的角色。

    若是要順利攻下人間，宋霽雪一定得死。

    ?，幝牭竭@已經猜到妖皇的意思，對此感到有些驚訝。她神色微妙地問：“你要我殺宋霽雪？”

    “云山君深愛其妻，這在妖界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毖蔬@話帶點戲謔，“不論實力還是身份，都數你最合適，也最容易不是嗎？”

    ?，幮Φ溃骸盁o咎山可不在妖皇統領范圍，我也不是非得聽你號令行事?！?/br>
    “無咎山的獨立是你母親爭取的，如今她已不在，可我卻還活著?！毖室不匾孕θ?，“殺宋霽雪于我們百利而無一害，何況這并非命令，而是交易?！?/br>
    “我是為昆侖靈力……”?，幵掃€沒說完就被妖皇打斷，“所為交易自然會給你想要的。昆侖神山靈力確是極好，若攻下人間，云山就是你的，從此再也不用擔心會暴露身份，作為一只妖自由自在?！?/br>
    ?，幧裆瓢恋溃骸翱赡闳羰悄貌幌氯碎g呢？”

    “相信我，這是個很好的交易，無論如何你都不會吃虧?！毖收f，“在攻下人間之前，妖界靈力最足的降神虛?？蔀槟汩_啟，這力量足以與昆侖神山媲美?！?/br>
    ?，幷Ａ苏Ｑ?，沒有反駁。若只是交易，這的確穩賺不賠。

    “如何？”妖皇聲色如和煦春風，始終在一個不變的度上，毫無波瀾動蕩，“這般條件我想你應當是不會拒絕的，除非這三年恩愛夫妻生活讓你對云山君動了心，舍不得殺他?！?/br>
    靠門而站的伏燼聞言抬首掃了眼?，?，這許久不見的meimei面色如常，在她看向妖皇時漂亮的眼眸中才浮現幾分嘲諷：“你故意讓燕子卞向昆侖傳遞了錯誤的內鬼情報，把我推到最前被人懷疑，今夜又拿我是妖一事讓我主動出昆侖，說是交易，倒更像是威脅?！?/br>
    妖皇目光贊嘆道：“清清，只當區區云山掌門夫人實在是太委屈你了?！?/br>
    他叫了一個許久沒人叫過的名字。

    ?，幧钪什⒎撬砻婵瓷先ミ@般和善，他才是永遠不會吃虧的那一個。若是答應殺宋霽雪，便為妖皇去除心腹大患，也就變相成為妖皇一派，同時也為他在妖界站穩根基。

    若是不答應，妖皇就算殺不了她也能限制著，以她誘宋霽雪入困陣，還能借她是妖又是臥底的身份讓宋霽雪在修界難堪，可真是百利而無一害。

    見?，帥]有表態，妖皇又道：“這不過是無奈之舉，畢竟你們兄妹感情不深，當哥哥的連meimei成親嫁人也不知，更不好讓伏燼替我先探探你意向如何，再者，當年你出嫁前曾說過并未對宋霽雪動心，可三年之后誰又知曉是否有變呢？”

    “心意這種事最是說不定?！?/br>
    ?，幪稚煜驊以谒砬暗哪潜?，卻并未接住，而是屈指將它彈回妖皇桌案。

    “沒有變，可我也不喜被人威脅辦事?！彼暤?。

    妖皇輕笑聲：“好吧，若是你舍不得殺了他，淪為廢人也行?！?/br>
    他無奈地嘆息著，似乎做了很大的讓步般：“清清，你得二選一。就算你再回昆侖宋霽雪也對你起了疑心，他對你再如何情深也是云山掌門，修界至尊，身扛重任，不會對人間劫難無動于衷，也不會對妖有所留戀?！?/br>
    ?，庪p手攏于袖中，眉眼彎彎：“留戀不留戀這種事我也不是很在意?！?/br>
    金色的小鳳鳥鳴叫著飛落在伏燼指尖，他挑眉道：“魑魅魍魎在昆侖被宋霽雪困住了?！?/br>
    妖皇搖了搖頭，站起身揮袖間自?，幠_下浮現一圈咒紋，四道接近透明的黑墻將她困于其中，?，幪壮翱慈?，聽妖皇帶著幾分深意道：“希望在我回來之后你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br>
    這四時困陣讓?，幬⑽⒒紊?，垂眸看向手腕上的黑色鐵鏈時讓她冷不防想起許久以前的事。

    她的母親是只血脈特殊的大妖，十分強大，又執著追求更高的境界與修為，一輩子以飛升為目標。這只大妖沒有族群，孤身一人，是個心狠手辣的主。

    在當年混亂的妖界局勢中殺出一條路，占領西南最大最富有的無咎山，獨立妖皇掌權之外，成了妖界三不管勢力之一。

    為了修煉更上一層樓，曾與鳳族之主共修，意外誕下一子，也是如今鳳族的少主伏燼。后歷情劫，對方卻是狐族之后，便有了二子。

    但這二子都未繼承她的血脈。

    直到她為報恩嫁一凡人，生下繼承血脈的女兒，一只半妖。

    父母一輩的糾葛三言兩語難說。

    ?，幾杂杏洃浧鹁蜕钤跓o咎山。山間竹屋，長廊水車，黃昏時分才開的妖花總是染紅此方天地，卻總有一抹白衣立于血紅之中刻苦練劍結印修行。

    她的父親是一名白衣劍修。

    ?，幮r候很黏父親，因為母親總是瞧不見身影，經常外出打打殺殺，回來發現她在山里瞎跑瞎玩后揮袖就是一個四時困陣把她定在原地，再過來掐她小臉數落再盯她修煉。

    只有父親一直都在，可父親被結界攔在水車之后的世界，她只能扒拉在結界前偷偷看著。水車慢悠悠地轉呀轉，父親卻不愿過來，偶爾兩人視線相撞，小孩奶聲奶氣地喊父親，男人卻蹙眉別過臉去。

    某次?，幱衷谒嚱Y界前自顧自地跟父親玩，看他修行，自己也偷偷學著結印，結果被一襲紅裙容貌艷麗的女人拎著后衣領提起，蔥白玉指輕壓在她嘴邊，紅潤的唇角微微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道：“你爹爹不喜歡妖學他的術法，讓他發現可要生氣了?！?/br>
    ?，幑怨耘e著雙手表示投降。

    結界里的男人冷眼朝二人看來。

    ?，巻柲赣H：“爹爹怎么從來都不跟我說話呀？”

    “因為他忘了?！蹦赣H為她整理衣發，漫不經心道，“等他全都記起來后就會跟你說話了?！?/br>
    留在無咎山的父親失憶了。

    等到他恢復記憶那天，水車后的結界破了，是被父親提劍斬破，他第一次朝?，幾邅?，卻并未停留，女孩感覺到他走過時留下的殺意，讓她恐懼。

    父親掐訣朝她指去一圈劍陣，形如靈犀劍陣，卻有九十八劍，層層環繞，通體黑色，滿是兇戾之氣，其中殺意讓?，師o措，下一瞬母親從虛空而至，揮袖就是一道四時困陣將她籠罩其中。

    劍陣與咒陣互相持平。

    母親看向父親，話音戲謔：“怎么，對自己女兒都下得去手？”

    男人沉默著，握劍的手卻鼓起青筋。

    那天無咎山幾乎被毀了一半，這二人實力過于強大，雙方都用了全力沒有留后，最后彼此同歸于盡。

    聽說是因為父親記起母親滅了他的宗門，殺他師友親朋，與母親有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無咎山最強的大妖死了，死在白衣劍修的懷里，骨骸不剩，靈息不存，灰飛煙滅。

    ?，幙戳艘灰垢赣H的尸骸，第二天鳳族之主到此，高冷地甩了句蠢貨就要讓白衣劍修也灰飛煙滅，卻因為小女孩崩潰的哭聲停下，嫌棄地走了。

    白衣劍修最終被?，幰贿吙抟贿叞阉裨诹藷o咎山。

    狐族也來看過。帶著他們的小少主祭奠一番死去的大妖后又回了狐族，誰也不愿管無咎山的這只小半妖。狐族小少主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暗暗發誓等日后強大了再來照顧這meimei。

    大家對半妖是有嚴重歧視的。

    沒爹沒娘的?，幹坏米约号钕氯?，也因此對力量有了偏執的追求。

    妖皇沒去多久就回來了，身邊跟著負傷的魑魅魍魎，他的目標明確，只是帶人撤退，并未跟宋霽雪多做糾纏。

    他依舊站在紅紗帷幔后，對?，幷f話的口吻還是不變的溫和：“無咎之主考慮的如何？”

    ?，帉⒁暰€從四時困陣移開，輕慢地落在妖皇身上。

    妖皇有所預感，眼前這高傲的無咎之主并不愿妥協，于是在?，幘芙^之前又道：“聽說你一直在打聽你父親的宗門消息，我正巧知道一些?！?/br>
    ?，庮D住。

    伏燼見此已知曉她的答案，便懶得再看，起身走了。

    妖皇笑問：“如何？”

    “二選一?！背，幓瘟嘶问稚翔F鏈，發出清脆聲響，“我選他死?！?/br>
    若讓宋霽雪成廢人，那便是讓他生不如死。

    妖皇滿意抬首，將四時困陣撤去，笑道：“此時回去在昆侖之外最好，他很快就會找到你?！?/br>
    ?，帍街背庾呷?，過大門時抬手順了順肩側長發，指尖妖氣流轉，后方妖皇臉色微變，第一時間將受傷的魑魅魍魎拎起瞬影離去，下一刻這華美貴氣的宮殿在尖嘯的妖氣聲中轟然倒塌。

    第9章 心魔

    妖皇現身救走魑魅魍魎一事傳回昆侖，巫山君皺眉詢問：“霽雪呢？”

    “云山君未受傷，只是追了上去，這會已出昆侖不知去處?！眰餍欧逯鞯?。

    巫山君又道：“九平可在？”

    傳信峰主：“九平受命回看云山去了?！?/br>
    巫山君站在神女峰天池臺上蹙眉不語，他望向巫山邊緣處，妖界黑墻碎裂，譚峰主正在那邊善后。不消片刻，大陰山君與夏桑依朝他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