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小方桌旁的塑料椅,馮暢說坐就坐,金瑯卻猶猶豫豫的,從包包里掏出一塊手帕,擦過了才肯坐下。 她左顧右盼,湊過來和馮暢說悄悄話:“她在哪呀?!?/br> 馮暢下巴一抬:“來了?!?/br> 粟文西過來時手上拿著紙和筆,她穿藍白相間的校服,長發松垮扎著,垂了幾綹在臉龐,看著十分清純。而金瑯金色卷發,甜美可人,和她是完全迥異的類型。 “請問你們要點什么?”粟文西詢問的聲音不卑不亢。 金瑯恨不得離油光發亮的桌面三尺遠,哪里會真點東西,她只好奇地盯著人看,再用一只手推推馮暢。 馮暢掃了一眼塑封的菜單,她沒有吃路邊攤的經驗,一行行鉛字在她眼中沒什么分別。 她正要隨便點幾樣,耳邊傳來粟文西不耐的質問聲。 “你看夠了沒?” 馮暢抬頭,粟文西冷眼對著的卻是金瑯。 原來金瑯剛才盯夠了人家的臉,又一個勁盯著人家的腿左左右右的瞧,可惜校服的褲腳很長,將腳踝蓋得嚴嚴實實,她盯穿了也看不見傷勢。 “沒有?!苯瓞樅衲樒さ?,“你褲子太長了,看不到?!?/br> 粟文西諷道:“怎么,還要我把褲子卷起來?” 馮暢:“那就再好不過了?!?/br> 金瑯就坡下驢:“對??纯吹降自趺礃恿?,要不要緊,我們都怪擔心的?!?/br> 兩人這樣一唱一和,粟文西聽得火氣直冒,她長呼一口氣,覺得實在是沒必要再忍,遂將手中筆一合,罵了句:“真他媽煩?!?/br> 她轉身放了東西又出來,直接道:“我不想跟你們在這吵,干脆找個地方說清楚。走不走?” “好啊?!苯瓞樀谝粋€響應,她興致勃勃地拉著馮暢,跟在粟文西身后。 粟文西大步流星,往金銀小巷里走。 小巷兩側擠擠挨挨,不是院落就是年代已久的小樓,街面鋪了大塊的青石板地磚,在不甚明亮的路燈下泛著光澤。 走到一個四四方方,蓄了水的小池旁,粟文西停下了。 她沖著馮暢,先發制人,氣勢十足:“你來這一套不嫌丟人嗎?昨天炫耀完了不夠,今天還要帶人跑我家來示威?” 馮暢老神在在,金瑯卻看得一愣一愣的。 粟文西:“我腳好沒好到底關你什么屁事?這么點借口反反復復沒完沒了的用,你他媽有沒有點新花樣了?” 馮暢:“腳傷這個借口可不是我在用,你別記憶錯亂了?!?/br> “你不就怕我跟祁凱京聯系嗎,他見過你這副嘴臉嗎?”粟文西的語氣困惑又輕視,“真搞不懂他怎么會跟你在一起?!?/br> “那要跟誰?”金瑯真誠發問:“跟你這樣的真善美灰姑娘嗎?” 粟文西不說話了,昂起的下巴有一股不屑與二人為伍的清高勁。 “你可能電視看多了?!瘪T暢聲音平和,“得了主角妄想癥?!?/br> “我自己的生活,我當然是主角?!彼谖奈饕痪洳惠?,“而且現在看來,電視劇也不是完全無腦,像某些自以為是的弱智女配,還真從來不缺席?!?/br> 馮暢和金瑯都笑了。 “了不起?!瘪T暢說。 金瑯:“你怎么比我還會腦補?!?/br> “可惜我不是小白花,任人上門羞辱了也不還擊。倒是你,要沒從鏡子里照過自己的丑態,我可以幫你?!彼谖奈髯蛲韼缀跻灰刮疵?,馮暢輕飄飄的幾句話利刃一樣剝落她的自尊,她早打定主意要還她成倍的屈辱感,才特意將人引到這里來。 她“幫你”兩字的話音還未落地,就在馮暢肩上狠狠推了一把。 眼尖的金瑯從看見粟文西對馮暢動手,就立馬閃到了一邊,給自己留出足夠的安全距離。 粟文西設想中馮暢跌落水池的暢快場景沒有發生,她的手甚至沒有碰到馮暢。 她只是眼睜睜地看著馮暢從她面前溜走,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到了她的身后。 不過瞬息之間,粟文西雙膝跪地,雙臂被馮暢反綁,脊背被壓彎,等她回過神來,漆黑的,平靜的水面已差點碰到她的鼻尖。 馮暢嗤笑一聲,正要摁人進水池,斜空里橫出來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度之大,壓得她竟無法往下。 馮暢左手立刻回轉,抓腕逃脫的同時,纏上對方的手臂,對方反應極快,不僅未叫她就勢旋壓,反而借力拿肩撞上她背部,馮暢腳尖在墻上一點,想借后翻之勢瓦解鉗制踹倒來人,未料對方竟完全不避她雙腳,直接上手生抓住她右膝,巷道狹窄,馮暢失掉騰挪空間,被人一舉格在了墻上。 從小到大,馮暢幾時吃過這種虧。 天上云層忽轉稀薄,如水月色與燈光一同淌下,照出磚瓦飛檐的輪廓,照出對方青黑的短發,緊抿的雙唇,和朗星似的雙目。原本能掙脫的馮暢,忽然斗志缺缺,她卸了力,饒有興致地看著面前少年清俊的臉龐。 江原出手制止時并未想到后面要過招,他只是順著本能格擋還擊,打著打著就動了真格,現下兩人隔著這樣近的距離四目相對,他終于察覺到不妥,正要放開她,整個人忽然被一股泰山壓頂般的力道拎開。 江原甚至無法回頭,只聽見一道沉穩的男聲在頸后響起:“來晚了,對不起?!?/br> 粟文西和金瑯早就看傻了,金瑯是為她家暢暢竟然折戟沉沙而感嘆,粟文西是從始至終都處于沖擊中,此刻看這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氣場可怖,制人就像制小雞,她懼怕之情油然而生。 重獲自由的馮暢舒活筋骨后,走到江原面前。 粟文西色厲內荏道:“你們……你們想干什么?” 馮暢不太友善地看了她一眼,“你說呢?” 粟文西:“我會報警的!” 江原面色平靜,自認倒霉,多管閑事本來就有風險。他沒什么廢話可說。 然而,閉眼之后,料想中的暴力卻遲遲未落在身上,他聽見女孩一聲輕笑,接著一邊臉頰被略帶涼意的手指掐住捏了捏。他詫異地睜眼,正對上她戲謔的雙眼。 相較方才馮暢隱在墻面陰影中的對峙,江原此時才真正看清這女孩的臉。 馮暢是偏英氣的美人相,長眉挑眼,瞳仁靠上,再加硬挺的鼻型,薄薄的 m 唇,不說話時十分冷漠,笑時也像不懷好意。 她食指成彎,在他下巴上勾了勾,嘴里還“得”了一聲,像逗一只小狗。 江原眉頭緊皺,表情越來越不爽,馮暢卻悠哉哉地轉身,輕描淡寫道:“走了?!?/br> 金瑯跟在后面,有點不可置信,“就這么算了?暢暢,他打你誒?!?/br> “嗯?!?/br> 金瑯想起什么,又跑回去,沖粟文西吐舌頭,“我家暢暢身手了得,怎么可能被你這種小人暗算。小人——” ……得虧是廖叔還在旁邊護航,不然金瑯哪能這么囂張。 第三章 小巷重新恢復平靜,江原無意多待,反身回自家院落,粟文西也跟了進來,低聲道謝:“江原,謝謝你幫我,今晚要不是你,我……” 江原“嗯”了一聲,算是應下了,“還有事兒嗎?” “還有就是,對不起,她們都是不講理的瘋子,給你惹麻煩了?!?/br> 江原不接話,粟文西又說:“江原,你昨天不是看見了嗎,她就是心里不平衡了,才會……” 江原不耐煩了,打斷她:“你跟我解釋什么?” 粟文西沉默了一會,忽然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笑?” 江原:“我覺得你很無聊。還有兩個月就高考,你到底在搞什么?” 他其實不關心她的回答,說完便抬腳進了屋。 粟文西將身上整理了一下,重又回到夜宵攤,mama已經忙得滿頭大汗,超市的王珊阿姨在旁幫忙,一見她便夸張地哎呀呀,“小文呀,你剛剛干什么去啦,褲子怎么弄的這么臟呀?” 粟文西:“不小心摔了一跤?!?/br> “這樣不行的啦,趕緊回家去,洗個澡換一換,清清爽爽的多舒服啦。書阿姨都幫你收進書包了,你在家專心學習,就不要再過來啦?!?/br> 粟文西想留下再幫會忙,王珊阿姨說什么都不讓,“哪里就少你一個啦,小文呀,阿姨早就跟你講,你的任務就是好好讀書考大學,不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里,你這孩子偏說不聽?!?/br> “我可以的?!彼谖奈髅刻焐贤曜粤晻^來待三四十分鐘,一邊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一邊背英文。 “阿姨知道你聰明,阿姨心疼你呀,聽話,回家去?!?/br> 粟文西拗不過,只能先離開,回家的路上,她強迫自己將無關的一幕幕擠出腦海,默背起白天誦讀過的文章,她背得很流暢。她的記憶力向來很好,哪怕一心二用,也幾乎過目不忘。 她一直覺得自己不夠幸運,老天給她的唯一饋贈,大概就是脖子上這顆怎么都夠轉的腦袋,緊張的學業,像陀螺一樣忙碌的mama,嗜賭成性的爸爸,夾縫里的綺思,她通通可以應付得很好。 那天早晨,車窗降下,祁凱京英俊的臉一點點顯露出來,像一個翩翩貴公子,他溫和地問她怎么樣,要不要緊,她說還好,就是腳崴到了,是崴到了,出門時走急了在臺階下崴的。 她上了他的車,要了他的電話。云泥之別的兩人漸漸有了交集,她每天都像踩在棉花上。 可惜好景不長……她感到失望,卻不算多氣餒。 因為她不太把馮暢放在眼里,所有仗著家中資本耀武揚威的,她都不太放在眼里。 可馮暢今晚差點讓她跪進水里,她每每回想身上都忍不住發冷,那種純力量的壓制是會給身體留下記憶的,粟文西不得不承認,她對馮暢有了陰影。伴隨陰影而來的,是更大的不甘。 周日下過一場暴雨,周一又放了晴。 馮暢坐在車上,好巧不巧,看見粟文西背著書包從不遠處迎面走來。 她想起上次有人英雄救美,粟文西從她手下逃過一劫。 路邊恰巧積了一大灘雨水,馮暢讓廖叔加速通過,毫不留情的濺了她一褲腿的泥水。 她降下車窗,惡劣的笑容還在嘴邊,就與同樣走在路邊的江原對視上了。只是刷的一下,兩人便交錯而過,可因為離得近,他眼中對她的反感一覽無遺。馮暢回頭,看見江原跑向粟文西。 馮暢:“人不怎么樣,護花使者倒挺多?!?/br> 時隔一周,粟文西再次見到祁家的車等在香樟樹下,心中不是不驚喜的。 她小跑上去,從敞開的后車窗看見祁凱京,他側坐著,略帶歉意的看著她。 她正要說話,祁凱京的身后卻忽然冒出一個腦袋,是那晚和馮暢同行的女生,她抱著祁凱京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粟文西臉色一下子結了霜,她盯著祁凱京。 祁凱京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文西,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金瑯?!?/br> 金瑯沖她做鬼臉:“略略略~” 祁凱京滿臉無奈,他低聲哄她:“你能不能別鬧了,坐好一點?!?/br> 金瑯答應得很好,她坐正了一些,笑瞇瞇地和粟文西說話:“今天要送嗎,不是小白花的小白花同學?” 粟文西五指握拳,指尖快將掌心刻出血來,她問:“祁凱京,我是欠了你的嗎?你和你身邊的人要這樣接二連三的羞辱我?” “對不起?!逼顒P京立馬道歉,“我女朋友不懂事,說話口無遮攔,你別往心里去?!彼瓞樀念^發,“你來之前怎么答應我的?” 來之前兩人做了交易,祁凱京要金瑯就上次找人麻煩的事跟人道歉,金瑯說道歉可以,他得先在粟文西面前介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