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推門下車。身后傳來老陳應是的聲音。

    章聿安揮了揮手，轉身往回走。三年來，他無數次經過這條路段，但從來不曾逗留。今天說不清道不明的，他就下了車。

    也許是昨天聽宋苒提到遲墨，讓他心思沉重，勾起更多他刻意想要淡化的愧疚；也許是他幾次給她打款，她卻全無反應，叫他隱隱有些擔心；也許，也許他只是突然有點想念她做的菜。

    大家都說，遲墨遠不如宋苒。但有一點他知道，并且十分確定宋苒比不過遲墨。嬌小姐出身的宋苒十指不沾陽春水，打小便由人服侍，沒做過家務。自然也不會做飯。

    遲墨卻做得一手好菜。其實她做的菜式都不復雜，就是些家常菜而已。而他吃遍美食，各式各樣見得多吃得也多。平心而論，比遲墨做的好的大有人在?？善蜎]人做得出她那個味。

    離婚幾年，他常常會不由自主懷念她做的菜。尤其在出去應酬，出席飯局以后。偶爾，他甚至會想得格外厲害！無法遏制的想念他藏在記憶里的那些味道。

    他想，許是被她養慣了脾胃。他出車禍那年，是她全心全意，用盡心思照料他一日三餐。天天換著花樣給他做各式的家常菜。

    她做菜同她的人一樣，不花哨。但做出的菜，賣相好看又美味可口。叫人看著有食欲，吃的舒服。

    他想念遲墨做的菜，但這想念沒法訴諸于口。他說不出口，他誰也不能說。只能深藏在心底。這輩子，也只能自己藏著。

    而這樣的想念，每每都叫他很不好過。這樣因著味覺勾動的記憶，只會令他難受，倍感負疚！

    章聿安嘴唇緊抿，眼眸沉黑，走得很快。臨到小區入口，他微是皺眉脫掉西裝，隨意的對折了下掛在一側手臂上。接著他扯了扯領帶，松了松領口，解開襯衫的一顆扣子。

    隨后，他抿了抿唇緊走幾步站在小區門口。他在門前站了站，稍頓了一會終是挪動步子，向門前執勤的保安報了個朋友的名字。保安笑得熱情，向他問好，說還記得他，很爽快的放行。

    章聿安淡笑點頭，走進小區。他對自己說，小區空氣好，風景不錯就當消食散步。

    他的步子慢下來，走了好一刻，才到遲墨居住的那片別墅區。他不再走近，腳步停住，摸一摸口袋有點懊惱沒有帶包煙出來。自從開始備孕戒煙，他身上好久沒帶煙了。

    章聿安雙手插兜，安靜的站著，望著遲墨別墅的方向。那也曾是他居住過的地方。靜靜的看了一會，他又不禁心下自嘲，亦不知自個這是為了什么！莫名其妙，冒冒失失的就來了！如是一想，他不由再次皺眉，為自己近乎犯蠢的行為。隨之，他唇線抿得更緊，掉頭打算離開。

    正待挪步，不自覺他又回頭看一眼，瞬即頓住。他微微瞇眸，看向遠遠朝這方走來，披著一頭長發，穿一襲鵝黃色裙裝的女人。

    第5章

    人影漸漸的近了。他也終于確定真的是她。

    是她，遲墨。

    章聿安瞇眼看著微垂頭，步伐輕快的女人有片刻的怔愣。這是遲墨，可又不太象她。至少與他記憶中的身影，與那張時常伴隨著他的愧疚，自然而然浮現在他心頭的那張臉有很大改變。

    這是很直觀的一種感覺。人還是那個人，但形象氣質給人的感受卻大是不同。事實上，剛才若非她自那別墅門前出現，若非他熟悉她走路的姿態，他大概壓根不會認為她是遲墨。

    她變了很多。

    章聿安有些意外甚或是新奇的打量，行至道旁快遞柜前停下取件的女人。

    她留了長發。原先干枯發黃，并不豐厚的頭發變得瑩潤光澤，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十分順滑的貼在她背上。瞅著似乎發量也變得多了些。

    她穿了裙子。她原先很少穿裙子，尤其是長裙。嫌穿著做事不利索，不夠方便。而且她也不會穿象鵝黃色這類亮眼的衣物。她總是穿的沉悶，色調灰暗而老氣。

    她的氣色也變了。原先有些萎黃發暗的臉色不見了，如今她的臉看著明顯變白了不少。不同于宋苒雪膚冰肌般惹眼的奶白，她的膚色，章聿安微瞇著眼看住遲墨想了想，應該更接近象牙白?？雌饋砣杂悬c微微的黃，但瞧著卻一點也不覺黯淡。

    此刻，溫煦的日光打在她臉上，她神色柔和，臉龐光潔又清爽。不單氣色變了，她甚至身形亦然有所改變。原先過于單薄干瘦的身材現在顯然豐腴了好些。

    章聿安愈看愈吃驚，詫異于她驚人的變化。眼前的女人不是他熟悉的那個遲墨。三年不見，她整個人都變了。從形象到氣質可謂煥然一新，叫人眼前一亮。不夸張的說，她象完全變了一個人。

    現在的她，清新淡雅周身透著一股溫婉，軟柔的氣息。與這寧謐清幽的別墅區十分相宜，有股歲月靜好的安然與舒展。這在之前是沒有過的。

    今天他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女人味，也是第一次看見她這樣放松，這樣怡然的模樣。她雖沒有笑，但她淺淺彎著唇角，眼里都是柔光?？上胍娝那楹芎?。

    發生了什么？

    是什么事或者有什么人，令她發生如是巨大的改變？

    她可是遇到了合心意的人，有了新的感情？

    章聿安怔然，直直的凝望正從柜子里拿出包裹的女人，心情復雜。一時亦理不清心中滋味。

    遲墨拿了包裹，輕輕關上柜門。為了安全起見，她謹小慎微相當注意保護自己的私人信息。她的快遞單上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以及具體的門牌號碼。只有一個遲小姐和電話。

    抬眼的瞬間，感受到注目的視線，遲墨一驚，循著感覺望過去，登時便撞進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里。她愣住，有一瞬的呆然。委實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章聿安。

    “小墨！”章聿安牽唇，沖她露出淡淡的笑容。

    遲墨神情微僵，嘴唇動了動，卻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三年不見的人，驟然遇見，她腦子竟是一片空白，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呆看他幾秒，隨后抿緊嘴巴她不發一語，轉身離開。不知道說什么，那就不說了。其實而今他們也不熟，夫妻陌路沒必要寒暄。

    “小墨！”

    章聿安下意識上前，他身高腿長，兩步就追上她，攔在她身前目光專注的看她。

    她是真的白了很多，一若以往，她臉上沒有脂粉。只是這會她斂去了溫柔的神氣，看著他表情很淡，一雙眼睛黑而沉默。

    章聿安定定的看著她，微是笑笑，那句：“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終是問不出口。

    顯而易見，她過得很好。同樣顯見的，她并不想看見他。她非常直接的表達了這一點。

    兩人相對無言，氣氛冷而尷尬。

    章聿安看向她手里的包裹，好像是某種兒童用品。他來不及細思，突聽得她開口說道：

    “以后不要再給我打錢?！?/br>
    遲墨回過神來，淡聲道：“你給的夠多了！真的，別再打錢了?！?/br>
    有話說：“成年人的愛情，就是轉賬和娶你?！?/br>
    還有很多人說：“看一個男人愛不愛一個女人，就看他舍不舍得為這個女人花錢！”

    可見凡事皆有例外。她和章聿安便是此中特例。他娶過她，且一直很舍得給她錢。以前做夫妻的時候，逢年過節他都會記得給她轉賬發紅包。每每手筆慷慨，出手極其大方。

    然而，他并不愛她。諷刺的是，正因為他不能愛她，給不了她愛情，所以他才特別舍得為她花錢。

    遲墨淡眼看著章聿安，心頭冒出一個明確的認知。為什么離婚后，她便開始排斥與他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觸。惟愿此生不復見。

    原因簡單又悲哀。

    她心底關閉的通道叫章聿安，里面盛著她的傷口，和羞恥。

    見到他，便似見到一張她永遠無法寫及格的考卷。不容她逃避的提醒著她的無力與失敗。那是關于一個女人，在她所心儀的男人面前從頭到腳的失??！

    再直白些說，他不喜歡她的人，不喜歡她的臉和身體。也不喜歡她的性情。

    章聿安笑容淡去，眼色墨沉。凝住遲墨沒有應聲。老實說，他不太習慣她的冷淡。過去她從不曾這么對他，這樣和他說話。

    是遇到可心的人了？

    大概是的。

    人們不都說戀愛的女人最美。

    中肯而言，現在的遲墨也遠算不上是多驚艷的美人。并不似宋苒明艷精致?？伤粗拇_氣色很好，面色粉潤。也的確比以前漂亮多了。

    遲墨再無話，亦不再看他，淡著臉孔繞過他從旁側離開。

    這回章聿安沒有攔她。他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深黑的瞳仁里有難言的情緒。

    這不正是他想要的嗎？許久后，他對自己說。希望她過得好，知道她過得好。

    他想，以后再不用給她打錢了。

    她不喜，不愿被打擾。他該尊重她的意愿。從此，他也該安心了。她過得很好，她會有屬于她的生活。她和他都是，他們各自安好，便是他們彼此所能有的最大的圓滿。

    作者有話要誩：　　唉，寫到凌晨了。。

    等更的小可愛，大抵都夢周公去惹~

    問個早，我要洗洗睡了……

    第6章

    遲墨回到家，輕手輕腳走進臥房看了看孩子。兩個小家伙每天都要午睡。有時候睡得早一些，有時候玩得太興奮，就會睡得遲一些。這會兒，倆寶貝正微張著小嘴，打著小呼嚕香香的睡著。兩張小臉兒都睡得紅撲撲的，頭挨著頭親熱的靠在一起模樣軟萌，憨態可掬，說不盡的可愛。

    她的心一下就軟成了水，臉上淺淡的神氣立刻變得溫柔。翹著嘴角靜靜的看了一會，她才放下手里的包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腦子里自動自發的想著才將見到的人。

    他應該是剛有過應酬。方才離得近，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而且，他定然還熬過夜。即使他看著依然黑眸清明，依然神采煥發面容英俊而氣質干凈，不見一絲困頓疲色?？伤褪菚缘盟耙煌戆具^夜了。這是一種感覺，說不上來，她就是知道。他們在一起五年，時間累積出某些難以表述的類似洞悉或了然的東西。

    只是顯然還有她不能洞悉和了解的。譬如，他為何還要給她打錢？因還不夠安心？

    又譬如今天他攔住她想說什么？或者說，他為什么會有那樣的舉動？

    他出現在別墅區她不奇怪，她知道他和他父母，他們章家有不少朋友，與熟人住在這里。她只是感覺訝異，時至今日，他們還有什么可說的呢？離婚三年，除了那幾筆莫名其妙的匯款，他們可謂不相往來。早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

    離婚還是朋友，不適合她。她做不到。她愿意好聚好散，但也僅止于此。

    她也不覺得章聿安可以。她見過宋苒，應該說是宋苒來找過她，在他們離婚之前。為了讓她自慚形穢，為了叫她知難而退。

    那一天，宋苒望著她，眼里有輕視，不以為意，還有憐憫。那是勝券在握的一方，底氣十足的一方，對不足為懼的對手所持有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是勝者對失敗的對手俯視的“大度與寬容”。

    但同時，宋苒也不吝向她表達自己，同章聿安青梅竹馬的愛情。宋苒對章聿安的愛，對他的癡迷與占有欲，她看得分明，記得清楚。她不認為宋苒會情愿她和章聿安分手了還做朋友，離婚了還有牽扯。

    對這次的不期而遇，和章聿安對她大是驚奇的感受不同，遲墨除了有些意外，有些奇怪，再沒有更多別的感覺。與她的改變相反，三年了，章聿安一如往昔，英俊如昨，優雅如昔。講究而體面。一點沒變。

    這世上，總有些人得天獨厚。章聿安便是其中之一。時間對他似乎格外優待。不說分開的這三年，便是他們在一起的那五年，自她初見他的第一面開始，直到而今，他的臉還是那張臉，身材依舊如故。黑發濃密，膚色光潔而高大挺拔。

    時光除了打磨他的氣質，讓他變得日益成熟，變得更加深沉穩重，更加的風度迷人。再不曾給他添一絲惱人的侵擾，歲月留給他的都是加分項。

    心念一動，遲墨起身又看了看熟睡的孩子，然后她輕緩的挪步，去了里間的洗浴間。

    遲墨站在鏡子前，抿了抿嘴，盡力用旁觀者的視角端詳自己。細長的眉，細長的眼，細眉長目，長相平淡。不丑，也不好看。

    但比以前好看。

    她的臉頰飽滿了，皮膚變好了。頭發也柔順光潤，發量明顯增多。而這些都是她努力調養的結果。

    錢真是個好東西！

    很多人都會有的感嘆。如今遲墨亦深有體會。

    其實，自章聿安事業起步，及后蒸蒸日上，一天比一天好的時候，她就不缺錢了。他再忙也不忘給她打錢。他不會給她送花，也很少送她禮物，他都是給錢。他說他沒有時間去挑，喜歡什么叫她自己去買。

    他那時候是真忙，她知道。但他也是真不愛她，她也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她知道男人只要喜歡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就會住在他心上。而只要男人上了心，不管多忙，總是有時間的。

    這些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她有心的。

    彼時，她不過是愛他，知道也要勉強自己裝不知道。不然，他們就走不下去了，無以為繼。一直以來，都是她撐著，直到宋苒回來，直到他們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