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
“?????”周煦愣了一下,四下看了一圈,“這里?這不是松云山嗎?” “……”夏樵噎了一下,說:“不是這里,之前聞到的,那之后就一直不太舒服。進了籠也昏昏沉沉的?!?/br> “之前?”周煦咕噥了幾句,猛地抬頭道:“不會是在張家本宅聞到的吧?” 夏樵默認了。 周煦瞪大了眼睛。 他有想過張家老祖宗必然是覬覦封印地的人之一,但他沒想到那渣渣居然把家安在了這種地方。 是生怕別人搶,還是生怕自己不遭報應? “本家?!居然就在本家老宅。我靠,本家那么多人來來去去,就沒有人撞見過什么?” “都說了,只有小夏能找到路?!睆埍天`懟了兒子一句。 “那至少有路在啊?!敝莒阏f著又有些遲疑,問夏樵:“是路吧?我理解的那種路?” 夏樵搖頭:“是只有我能找到,也只有我能帶人靠近的意思?!?/br> 畢竟他跟那個籠靈神相通。 了解到始末,屋里又安靜下來。夏樵將將恢復,腦中的東西還有些凌亂,就在他打理思緒的時候,有人忽然開了口。 說話的人是周煦,語氣卻是卜寧,張口便是:“我有個不情之請?!?/br> 夏樵嚇一跳。 就算他是聞時的傀,也恢復了八九分。面前這位也是聞時的師兄,不論按哪種輩分算,他都犯不著這么說話。 但他總是斯文有禮,哪怕對著傀。 夏樵:“???” 卜寧面有憂色,沉吟片刻說:“能找到封印地之事,暫且別讓師弟知曉?!?/br> 夏樵一愣:“為什么?” “我怕他一旦知道,就顧不得自己狀況了?!辈穼幷f,“容我再想些辦法?!?/br> 那一刻,山風嗚嗚咽咽地穿過竹窗。屋里的人各有打算,有一無一地說著話。沒人察覺到屋外墻邊的影子里靠著一個人—— 聞時垂眸站著,手里是那根再也丟不掉的松枝,還有纏繞在指根沾了血的傀線。 *** 于是這天凌晨,夏樵起身調了一回桌上的燈,再抬頭就發現門邊悄無聲息地多了一個人。 他驚叫都要出喉了,就被他哥用傀線封了聲。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會在解封后追問一句:“哥你這是干嘛?” 但今天不同。 不用問他也知道聞時為什么會站在這里。 或者說,從最初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終會有這樣一天。為了一天,他在世間徘徊了一千年。 聞時收回傀線的時候,夏樵說:“哥……卜寧老祖不讓你現在去,他說要再想穩妥一點的辦法?!?/br> “我聽見了?!甭剷r把傀線纏回指根,用最冷靜的聲音說:“但我等不起?!?/br> 老天往他心口捅了一刀,他帶著那把刀等了一千年。 然后刀被拔了出來,可是血還沒淌干凈,就又捅了回去。 這次,他一天也等不起。 夏樵看著他,說:“好,那我帶你去?!?/br> 但他們沒有直接下山。 下山前,聞時繞去了一個地方——那是卜寧擺在山坳間的養靈陣,原本清心湖所在之處?,F在陣里養著鐘思和莊冶殘破不堪的靈神。 陣間沒有水,卻滿是白霧,像隆冬天里呵出的氣。在那片干凈的白色里,隱約可以看到兩抹影子。 聞時站在莊冶常站的那塊平臺上,下意識轉頭朝高處的石塊看了一眼,只是那后面再也不會閃出人來,撣著灰嘲笑他們又被耍了一著。 夏樵跟著站在山道上,以為聞時會說點什么??伤皇钦玖撕芫?,最后才對陣里的人說了一句:“我先走了?!?/br> “……要是卜寧生氣,你們早點醒了去哄?!闭f話間他已經轉了身,沿著山道下去了。 夏樵忽然聽出了幾分告別的意思。 他愣了一下,匆忙追上去。 他跟著聞時下了松云山,開了陣門,落在張家本宅地界里。早已傾頹的宅院跟山林一樣帶著寒涼氣,淡藍色的煙霧里有雨水的潮味。 但對夏樵來說最重的不是這些,而是封印大陣里草木枯焦混合著血的味道。 他嗅著那股味道,帶著聞時跨過倒塌斷裂的石梁,穿過河塘和濕漉漉的林地,一點一點靠近那個地方。 在感覺籠門近在咫尺的時候,夏樵腳步停了一瞬,轉頭問聞時:“哥,你是什么打算?” 聞時說:“如果籠解了,我跟他一起出來?!?/br> 夏樵:“要是解不了呢?” 解不了…… 聞時看著面前的一片虛空,忽然想起千年之前塵不到倚著白梅樹笑看著他,千年之后謝問站在沈家別墅門前的枯樹邊同樣笑著看向他…… 他靜默良久,答道:“那就不出來了?!?/br> 第106章 入妄 “你……” 不出來了? 夏樵喃喃, 心頭兀地一跳,終于明白卜寧口中的“瘋”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伸向籠門的手縮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收回來, 卻被聞時抓住朝前送了一下。 “哥!”夏樵慌忙叫了一聲, 但手掌已經碰到了一樣東西。 ——那看起來是一片濕霧,跟山野林間隨處可見的霧氣一樣。他們甚至可以透過那片氤氳的淡藍色,看到鳥雀從樹枝間乍然驚起。 可當夏樵碰到的時候, 濕霧里瞬間蔓延開金色裂紋,巨大而清晰。 仿佛有一面碩大無朋的玻璃墻自始至終都矗立在這里,上千年來有無數人從這里經過,卻無人能看見。 直到此時此刻, 才第一次露出端倪。 猛烈刺骨的氣流從裂縫中傾涌而出, 強力摧折草木。 夏樵猛地偏開臉, 躲過足以撕裂皮膚的氣流, 手掌在風的推力下劇烈顫抖。 那些氣流帶著高山之巔特有的寒冷,順著他的手指結了霜,從指尖一直裹到了手腕。 那本是極其痛苦的, 但他卻在那種痛苦里嘗到了一抹熟悉的滋味。 就好像……魂歸故里。 他在那一刻聞到了最為清晰的枯焦血味,一如當年他代替聞時走出封印大陣所聞到的。 這是夏樵和籠距離最近、牽系最深的時刻。也許正因為此,他忽然理解了聞時的決絕。 不出來就不出來吧。夏樵心想:還有我呢, 我陪著他們。 傀不就該如此嗎?生來就站在傀主身側,永不離開。 他以前不知道這些,現在開始明白也不算晚。 可就在他翻手破開籠門,跟在聞時身后要踏進去的那一剎, 有人不輕不重地推了他一把…… 夏樵近乎是茫然的。 他下意識看向胸口那只手, 一時間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只聽見巨大的風場在他耳邊尖嘯,而那股混雜著枯焦的血味倏地輕了。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 他已經站在了籠外。 由他破開的金色裂縫在另一種力量的作用下飛速彌合—— 籠門在關閉,而他被聞時推出來了。 他都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卻被聞時推出了籠。 “哥?。?!”夏樵猛地一步上前,手指扒住一道裂縫,試著重新跟籠建立聯系。但他怎么用力,都找不到之前的感覺。 ……就好像那道聯系已經被切斷了。 除了走進籠里的聞時,他想不到第二個人能做到這點。 聞時沒打算帶人。 從始至終,聞時就沒打算帶別人進這個籠。 意識到這一點的夏樵血液沖頭,心臟卻如墜冰窟。 他驀地紅了眼睛,用盡力氣想要撕開籠門跟進去,手背和脖頸青筋都隆了起來:“哥你讓我進去!” “你別一個人??!”夏樵在風里說,聲音嘶?。骸澳悴荒芤粋€人!我是帶路的,你說好了讓我帶路的——” 他聽見聞時的聲音從狹長裂縫里傳出來,帶著山巔的風:“你帶完了,后面跟你無關?!?/br> “不是這樣——”夏樵急了,“哥!你別——我跟你一起進去。我得跟你一起!傀都是這樣,你——” “誰把你當傀?!甭剷r的嗓音湮沒在風聲的長嘯里。 可其實他并沒有走遠。 夏樵看見他的背影筆直孤拔,穿過縫隙轉頭看過來,目光卻并沒有停留多久:“你也說了,你喊我哥?!?/br> 所有裂縫在那一刻徹底彌合,山巔而來的凜冽風聲戛然而止。 籠門關閉,夏樵手里一輕,傾注的力道無處可去。他在慣性作用下踉蹌了好幾步,再抬頭時,四周只剩下最薄的霧。 他茫茫然站著,再聽不見山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