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對方跟他一樣傾著身,食指長長,隔空指著手機屏幕。他眸光半垂,落在眉骨和鼻梁的陰影里,顯得又黑又深,但唇色卻很淡。 聞時視線掃過去:“看我寫字干什么?” “坐下的時候不小心瞥到了?!敝x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夏樵同學難得有回眼力見,幫他哥找補道:“我哥之前不愛用手機,所以這鍵盤用不習慣?!?/br> “知道?!敝x問抬眸掃了他一眼,點頭說:“聽你提過?!?/br> 他見聞時遲遲不動手指,便豎起左手手掌,替聞時虛虛擋了屏幕,說:“現在看不到了,你寫吧?!?/br> 夏樵想說要不咱們換個位置吧。 但他看見他哥曲著食指關節,把謝問的手往側邊推了一公分,然后就悶頭寫起了字……他又張不開口了。 那氣氛有點說不上來,但夏樵覺得,說不定他哥覺得這樣挺好的。 事實上聞時也確實不太想動。 他換了正楷,寫了一句“我是陳時,方便么”,很就快得到了周煦的回復。 然后他又寫到:問你些事。 周煦依然回得很快:你問我事情???哪方面?你確定是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嗎? 聞時:嗯。 周煦:我知道最多的就是自己家里那些人的八卦 周煦:要不就是判官相關的雜文野史 周煦:你總不會是問后一個吧? 聞時:你應該知道點。 周煦:hello? 周煦:網絡是不是有延遲? 周煦:你那么厲害,肯定不會問判官方面的事了。所以你要問張家的人?想問誰? 聞時:什么延遲 周煦:…… 周煦可能有點崩潰,開始發起了表情包。 聞時木著臉,一邊覺得周煦還挺機靈,一邊又得忍著那些傻不拉幾的玩意兒從眼前刷過去。 等到對方不再動了,他才又動了食指。 他想寫謝問,可剛落下一個言字,忽然覺得這一幕有些說不上來的熟悉。就好像他很久以前就寫過這個名字。 聞時怔了一下,那抹熟悉感便消失殆盡再也捕捉不到。 他下意識朝謝問看了一眼,對方正在跟老毛說話,手掌卻依然替他虛擋著屏幕。 手機在震,周煦不甘寂寞地催問道:所以你要問誰??? 周煦:誰???誰??? 謝問。聞時還是把這兩個字寫了發過去,然后摁熄了手機屏幕。 等到他再看消息,已經是半夜之后了。 周煦不負期望寫了很多,聞時劃了好幾下才翻到頂。 他說:我就知道!好奇他的人太多了。不過你居然也會這樣,真是嚇死我了。 第56章 來歷 聞時當時沒有回復, 好在周煦似乎并不介意這個。 他大概是真的熱衷于聽故事、講故事,又或者已經默認聞時打字慢、有延遲,自顧自地把謝問抖摟了一遍, 恨不得上下三代都說個明白。 聞時看著那開頭和篇幅, 就覺得當時在打字的周煦要么正無聊, 要么憋狠了。 周煦說:謝問他mama你聽說過么?也是張家的,據說早年挺有名的,十來歲就很厲害,擱現在來說就是天才少女吧, 名字叫張婉靈,跟我媽一代, 都是靈字輩的。其實我小叔張雅臨也是, 只是他覺得雅靈太秀氣,自己給改了。小姨更牛逼,“靈”字直接不要了。 周煦:不過, 你如果順著名譜圖上謝問的名字往前看,只能在他那條線上找到一個叫張婉的,那其實就是他mama,只是“靈”字去掉了。她情況跟我小姨不太一樣,我小姨和小叔雖然輩分大, 但是年輕,有點特立獨行, 不想名字給別人差不多才改的。謝問他mama就不同了,她當年是被趕出本家的、收了靈字的。 周煦:這么想想, 也是個奇人吧, 雖然后來都說…… …… 雖然后來很多人都說,謝問只是張家一個毫不起眼的旁支。但在張家本家呆過, 聽過一些事的人都知道,事實并非這樣。 張家本家每代幾乎都有兩個人,就像張嵐、張雅臨姐弟一樣?,F在這任家主名叫張正初,是張嵐和張雅臨的爺爺。 按照張家的規矩,接任的人年滿35歲,家主的位置就會往下移交。這條規矩從古到今一直嚴嚴謹謹被遵守著,卻在張正初這里斷掉了。 張正初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名叫張隱山,從小就是按照繼任家主的規格培養的——為了不忘老祖宗的本,張家歷任家主都是雜修。 可惜張隱山沒能對得起這種重視,他這雜修是真的雜,什么都學一點,但什么都拿不出手。天資愚鈍,比旁支都不如。 反倒是二兒子張掩山,從小隨性自由,左學一點,右學一點,成了個出類拔萃的雜修:陣法、符咒都是佼佼者,就連最看天資的卦術以及最費靈神的傀術都鶴立雞群。 張正初倒也沒太糾結,二兒子成年沒多久,就成了欽定的下一任家主人選。 這本來是樁好事,誰知半途出了意外。 張掩山32歲那年,在解決一個巨大籠渦的時候不小心進了死地。即便那片籠渦后來被人聯手解了,他也落了個魂飛魄散、靈相俱毀的結果,死得徹徹底底,只留下兩個牙牙學語的小孩,就是后來的張嵐、張雅臨。 本就是喪子之痛,再加上好好的接班人也沒了,張正初備受打擊,一夜之間老了很多,那之后就不大樂意露面,成了半歸隱的狀態。 雖說是半歸隱,但該管的事他還是要管的,比如新的繼任者。 張掩山亡故,留下的孩子又太小。按理說,家主的位置自然就得往哥哥張隱山身上傾斜。 但張正初沒有。 比起大兒子,他更青睞大兒子的女兒。那姑娘一點兒不像她爸,小小年紀就表現非凡,十來歲就勝過了大多數同輩,到了二十,更是有了要登頂的架勢。 這個姑娘就是張婉靈。 張家在很多人眼里,其實是有些古板的,不知道是不是大家族的臭毛病——別家時不時會有女家主出現,張家延續千年,卻一任女家主都沒有。 張掩山剛去世,張婉靈勢頭正盛的時候,很多人都說,張家沒準要破例了。 但這例最終還是沒破成。 張掩山去世第二年,張婉靈就跟家主老爺子鬧崩了。沒人知道是因為什么事,只知道那之后張婉靈就被趕出了本家,收了同輩都有的“靈”字,就算跟本家徹底沒有瓜葛了。 周煦:對了,說到這個。你知道為什么所有判官,幾乎每家都會掛一張名譜圖么?我小姨說現在好多小輩都不知道原因,以為就是掛著好看或是為了數排名。其實是出大事的時候,可以召集其他判官。反正具體啥樣我也沒見過,就有這么個說法。 周煦:我小姨悄悄給我講過,當時老爺子就召了其他家的人過來,什么齊家、李家,還有老資歷的鐘家、莊家,走得近的,有來往的都到了。把名譜圖修了一下,順便告訴各家,張婉靈中了邪,凈說些大逆不道的瘋話,從此就跟本家沒關系了,提都不要提。 先經歷了喪子之痛,又碰到了血親反目。張正初據說元氣大傷,徹底不露面了,有事都是交代其他人去辦。后來張嵐、張雅臨成人,不碰到大事都不敢打擾張正初。 不過,不管露臉的是誰,張家的面子別人還是要給的。家主說沒有張婉靈這個人了,那其他家就當沒這個人。只在私下偶爾提一兩句,從不會放在臺面上說。 這么一來,張婉靈……不,張婉幾乎被現世的大部分同行隔絕在外,像個了無牽掛的人,獨自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入籠、出籠。 但也有那么幾個邊緣化的人物,在眾人視野之外,跟她保有一絲聯系。比如周煦的mama,張碧靈。 周煦:我媽說她跑得挺遠的,也沒見多傷心。反正我不太能理解,跟親爺爺斷了關系,居然還挺怡然自得。不過有時候想想吧,也挺酷的。 這中二病十分矛盾。 他從小聽著那些說張婉不義不孝的話,一邊隨大流地覺得她不對,一邊又本能地崇拜她那種跟家里“斷絕關系”還云淡風輕的氣勢。 他可能兀自糾結了一會兒,兩條留言中間隔了一小段時間,過了片刻才繼續道:據說她走的第二年就有小孩了,就是謝問那個病秧子。我媽當時跟她通過信,我今天早上燒退了沒事干,心血來潮在家翻一本書,居然還翻到了那幾封信呢。 這個中二病居然跟炫耀一樣說:哎對了!你看過病秧子小時候什么樣么?我今天看到了,信里夾著兩張照片。 “……” 聞時手指劃拉到這里,頓時就不爽了。 盡管他知道,既然謝問能“變成”張家某個被除名的判官,這么些年也沒人懷疑,一定會把往事做得很周全,沒準會甩一個傀出來,捏成小時候的樣子,像金翅大鵬一樣讓他慢慢長大。 那應該不是謝問本人,但聞時還是很不爽。 以至于他原本靠在床頭的,直接撐起身坐到了床沿。 臺燈亮著昏黃色的光,他弓身坐在光下握著征用來的手機,拇指劃開了鍵盤,寫道:信呢? 消息發出去,界面跟著跳到了最底下。他這兩個字上面懸著消息發出的時間,凌晨3點12分。 聞時怔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已經很晚了,周煦恐怕早就睡了,并不會給他什么回音。就算給了,也不會透過這兩字弄明白他想看什么 他手腕垂下來,松松握著手機沉默了一會兒,又把屏幕翻過來,拇指朝上劃著,去看周煦后來說的話。 周煦說:病秧子他爸應該是個普通人,不在名譜圖上,也不是什么厲害角色。反正大家也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做什么。反正他最廣為人知的,就是被病秧子害死了。不過我小姨說,最早的傳聞也不是這樣。 …… 最早的傳聞說,那個倒霉的男人是被張婉和她兒子害死的。那時候,謝問還不是這句話中的主角。 那年謝問應該10歲,張婉跟他入了一個籠。那個男人當時也在,只是沒有一起被卷進去。 其實索性一起進去也就好了。至少在籠里,他會處于張婉和謝問的視野范圍內,可惜他沒有。 張婉解籠的時候出了一點意外,導致那一刻,四散的黑霧溢了一些出來。 那地方本來就是一片籠渦,像冒著泡的沼澤一樣讓附近的人塵緣累累,很容易生出新籠。于是張婉解籠的瞬間,她丈夫就被裹進了另一個籠里,一腳踏進了封閉的死地。 這經歷,某種程度上,跟張家那個原本應該成為家主卻英年早逝的張掩山一樣。于是有人把這兩件事扯到了一起,說是張婉這個人命格不好,親緣絕斷,情緣難長。 礙于張家家主張正初說過,要當張婉不存在。所以傳言斷斷續續,沒人在明面上提,也就不成氣候。 直到又幾年之后,謝問成年之初,張婉在某次入籠的時候步了自己叔叔以及丈夫的后塵,也踏進了死地。 自此,謝問在這世上就成了孤家寡人,而各家私下流傳的話也從“張婉命格不好”正式變成了“謝問親緣絕斷,是天煞的命”。 最初有人信,自然就有人不信。畢竟命這種東西太虛了,只有一部分修卦術的人喜歡掛在嘴邊。 但后來有些事,讓他們不得不信。 一是某天名譜圖上多了一道朱筆劃痕,血印一般橫貫過謝問這個名字,標志著這個人不該存在于這里。 也就是說,他被除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