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你家店員,你管不管???”大東說,“我解籠呢,有這么搗亂的嗎?” 謝問卻說:“管是可以管,但我覺得老毛說得對?!?/br> 他雖然看著大東,但說話的時候卻微微偏了頭,顯然是說給聞時聽的。 “我知道?!甭剷r低聲道。 確實,他也覺得老毛的話沒問題。 如果在什么正常地方,比如床底、柜腳之類的,沈曼怡何苦長久地困著,怎么都拿不到? “你確定還在這里?”聞時試了沈曼怡一句。 小姑娘點頭:“在的?!?/br> 她的回答太篤定了,篤定得就好像她潛意識里一直都知道那個蝴蝶結在哪,只是她不想拿,或者說不敢拿。 她近乎于籠主,在這里來去自如,遛著一群人玩,有什么地方是她都不敢去的? 聞時經驗豐富,想到這里答案就很明顯了——幾乎所有死去的人都會害怕一個地方,那就是他尸體在的位置。 因為沒有人想看到死去的自己。 這跟他們的目標不謀而合,他跟謝問之所以找到這間臥室,就是因為這里有地毯更換過的痕跡,不出意外,沈曼怡真正的身體,就在這個房間里。 但哪里算是狹小擁擠的空間,需要把沈曼怡折成那樣? 櫥柜?鏡子后面?墻里? 聞時正順著痕跡尋找源頭的時候,沙發那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cao?。?!”周煦粗嘎嘎的嗓門把沈曼怡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 就見那片白布一陣亂抖,三個男生從里面掙扎出來,夏樵和孫思奇直接滑坐到了地板上,滿臉驚恐。 “哥,你看!”夏樵叫了一聲。 周煦高高舉起了手,他手指間捏著一片東西,絲絲縷縷,很長。 他瞪著眼睛說:“頭發!” 他這么一說,聞時借著光看清了,那不是幾根頭發,也不是糾纏的一團,而是一片,連著頭皮,像是在強塞的時候,從什么頭上扯下來的。 “哪里找到的?”聞時問。 周煦指著腳邊:“地板縫里夾的!” 沈曼怡盯著那片頭發,專注地看了好幾秒,然后摸了一下自己后腦勺的血痂,忽然開始尖叫。 持續不斷,凄厲極了。 她渾身的黑氣在瘋狂四散,整個房子開始顫抖。 孫思奇連滾帶爬往后退讓,死死貼著墻壁,結果感覺有濕漉漉的東西順著墻往下流淌。 他聞到了一股陳舊的血腥味,轉頭一看,所有墻都在流血。 沈曼怡的尖叫變成了哭,整個房子都在跟著她哭。 四散的黑氣掃到了人,周煦嘶地一聲,摸了一下臉,被黑氣掃到的地方破了好幾道傷口,也開始往下滲血。 大東的金翅大鵬一個滑翔,橫到了眾人身前,長翅一張,掀動了勁風,試圖擋住那些黑霧。 但它的遮擋終歸是有限的,而且沒過幾秒,它的翅膀、身體也開始出現了傷口。 “快找快找,我得再快一點,這小姑娘瘋了?!贝髺|碎碎念著,另一只手也抖出了傀線,試圖去扒屋里一切有可能藏人的地方。 但無論如何,這樣翻找都太慢了。 他的金翅大鵬因為傷口過多,開始顫抖,慢慢變得不受控制。 就在大東焦頭爛額的時候,他余光里忽然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白線,縱橫交錯著直甩出去,像一張巨大又復雜的網。 明明是最普通的白棉線,卻泛著金屬似的光。 那一瞬,大東忽然想起他師父用一根傀線削斷一把銅鎖的場景,當時那根傀線也是這樣,像最細的刀刃。 這是誰?! 那一瞬間,大東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他聽見聞時的聲音在背后響起:“讓你的大鵬護一下人?!?/br> 大東下意識照辦,手腕一轉,金翅大鵬猛地退回來,巨大的雙翅橫向一掃,將周煦、夏樵他們所有人包攏在翅下。 然后呢?! 大東從翅膀縫里抬起眼,看見黑霧包裹下的那個人,這才終于反應過來—— 那些閃著寒芒的傀線,居然來自于聞時。 他十指緊繃,手背骨骼根根分明,那些傀線一頭纏在他手指間,另一頭則死死釘在了四面墻壁、櫥柜、鏡子、地板上。 就見他手腕一轉,攏了線猛地一拽。 房間里瞬間響起無數爆裂之聲。 大東終于明白為什么要讓大鵬護一下人了——金翅大鵬翅膀下,眾人眼睜睜看著房間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在傀線的拉拽下同時炸裂。 一時間、玻璃、木屑、金屬以及磚泥四散迸濺,多虧有大鵬翅膀擋著,否則,在場的人渾身上下都留不住一塊好rou。 這個動靜實在太大,沈曼怡都愣住了。 尖叫和哭聲驟然停歇,那些氣勢洶洶的黑霧在那一瞬幾乎靜止,像流云一般浮在聞時四周。 整個房間一片狼藉,床、沙發、鋼琴……幾乎所有重物都被震得挪了地方,除了墻角的幾個衣架有個支撐,還勉強站著,輕一些的東西全都“人仰馬翻”。 聞時抬起手背,擦掉了側臉被黑霧劃出的一道血印。目光四下掃了一圈,找尋著沈曼怡的身體。 “那邊?!彼募绨虮蝗溯p輕拍了一下,謝問指著某一處角落說。 聞時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是詫異于謝問居然還在這里站著,沒有躲進大鵬的翅膀里。 但下一秒,他就被看到的東西引走了注意力。 謝問所指的地方,那個被周煦、夏樵和孫思奇擠過的沙發正堪堪壓在一片翻絞隆起的地板上。 那片地板在一片沉寂中,嘎吱嘎吱地響了幾下,終于不堪重負垮塌下來。于是那張沙發也轟然落地, 因為猛震了一下,沙發底下的縫隙里忽然多了一片黃色。就像是誰的衣服滑落下來。 聞時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沈曼怡的裙子。 房間里再度陷入死寂,個子小小的沈曼怡就站在聞時身前,一動不動地看著沙發。聞時皺了一下眉,正要再抖出一根傀線去拽沙發,卻聽見謝問溫聲說:“別拽了,我來?!?/br> 房間到處都是斷裂的木板和碎裂的玻璃渣,謝問踩著那些狼藉,腳步卻很穩。 他掀開那層蒼白的罩布,布上是積年已久的塵埃味。他半彎著腰,伸手卸了厚重的沙發墊,露出墊子下小姑娘圓睜的眼睛。 她被折疊著塞在沙發底下方形的木框里,手臂抱著膝蓋,以一種極沒有安全感的姿態蜷縮著。 腐壞的程度比他們看到的沈曼怡還要厲害,幾乎已經辨不清模樣了。 那個鵝黃色的蝴蝶結就攥在她手里,攥得死死的,確實很漂亮,是小姑娘會喜歡的式樣,只是血rou斑駁,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但謝問沒有皺眉,也沒有像平時咳嗽一樣抵著鼻尖。 他只是垂眸看著,然后把那個蝴蝶結抽了出來。手指佛掃過的瞬間,斑駁血rou便不見了,蝴蝶結驟然變得干干凈凈,只是落了一層淺淺的灰。 謝問直起身,往沈曼怡和聞時的方向走回來。 身后的沙發年代已久,又承載了一個小姑娘太多年,終于在斷裂聲中散了架。那一團裹著破舊連衣裙的軀體滾落出來。 在那個軀體悶聲落地的同時,謝問看見聞時伸出手,擋住了身前那個小姑娘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不知多少年以前的某一個籠,也是滿目蒼夷,只是比這遼遠得多,也寂靜得多。 那應該接近傍晚了,到處都是昏暗的金紅色,像沒有退盡的血。 聞時手上纏著就地取材的雪白綢帶,指根纏得很緊,末尾被扯過,松松地垂掛著。他個子很高,頭發束得一絲不茍,明明衣袍和綢帶上都沾著狼藉的血rou,卻顯得干干凈凈。 謝問過去的時候,看到他蒙著一個老人的眼睛,垂眸抿著唇,將蜿蜒成河的血遮擋在外,冷靜可靠。 那一瞬,謝問終于意識到,那個小時候被他捂著眼睛護著的人,已經長成了高山霜雪。 第38章 跳樓 沈曼怡感覺眼前多了一抹白,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 手指上纏繞垂掛著干凈的白棉線,輕飄飄地掃過她的鼻尖。 那只手并沒有直接捂上她的臉, 沒有碰到她的皮膚, 而是隔著幾毫厘擋在她眼前, 懸得穩穩的,一點都不抖。 她記得教書的李先生說過, 這叫端方和分寸。 他們以前總是不懂, 姊姊meimei追逐玩鬧起來揪辮子扯裙子,像一群小瘋子。每次李先生都會把這兩個詞掏出來講上半天, 最后又搖頭說:“算了算了, 等你們再大幾歲就懂了?!?/br> 可惜她一直這么大, 再沒長過了。 沈曼怡眨了眨眼,忽然說:“你這個線上有味道,很好聞?!?/br> 身后的人并沒有哄小孩的意思,語氣也并不熱情, 應了一句:“什么?!?/br> 連疑問都很像陳述句, 好像回不回答隨意。 小姑娘認真想了想:“我家的味道?!?/br> 身后的人默然幾秒說:“你家拿的?!?/br> 小姑娘:“……” 她其實不是那個意思, 但她年紀小,表達不出來。她甚至不確定那個味道是來自于線還是來自于手。 她又慫著鼻子嗅了幾下,卻聞不到了?;叵肫饋?,就像冬天的冷風穿過后花園。 她以前很喜歡去那里玩,齊叔在那架了個秋千,兩邊都是一種鵝黃色的像蝴蝶一樣的花, 也像兔子耳朵。蔡mama扎的蝴蝶結就是那樣來的。 但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那座后花園了。 她夜夜徘徊在這條回廊里,看到的總是黑色。黑漆漆的門、黑漆漆的柜子、黑漆漆的影子……所有見到她的人都哭叫著離她遠遠的,好像她是什么臟東西。 “我以前不臟的?!鄙蚵÷暪緡?。 她一低頭,額頭就磕到了聞時的手心。小孩子的額頭總有些圓,像某種小動物。但沈曼怡的就有些奇怪,因為她臉上的皮rou是垮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