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張嵐心說我來這趟是圖什么…… 聞時確實不知道這位小姐圖什么。 他把房間空調關了,遙控器扔回床上。興致不高地丟了句“等一下”,轉身進了衛生間,抓了牙刷和水杯,悶聲接水。 起床洗漱其實是很私人的事情,張大姑奶奶相當識趣,轉頭走了,帶著保鏢小黑老老實實去客廳沙發坐下等人。 聞時弓著肩,一手撐著洗臉臺邊緣??粗锏乃儩M,余光卻落在門外——謝問還站在那里,不知道為什么沒有跟著走開。 他能感覺到對方在看他,這讓他有點不太自在。 因為在半分鐘前,他當著謝問的面關上門,第一反應居然是換掉了睡皺的t恤長褲。 當時刺眼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來,他半瞇著眼,赤腳從衣柜邊走開,下意識往后耙梳了兩下頭發。 當他右手抓空,碰到了腦后的短發梢。才忽然意識到,上一個瞬間,他耙梳的動作不是嫌額前的頭發礙事,而是要束發。 仿佛時間倒流回了不知哪一年,他每次起床都要耐著沖天的起床氣收拾一番再去見什么人,免得又要遭一番打趣調笑。 這應該是那個囫圇又模糊的夢帶來的錯亂感,讓聞時恍惚了好幾秒,皺著眉站在亮晃晃的陽光里,直到房門又一次被敲響,才乍然回神去開門。 而他抓過的頭發散落在眉眼前,反倒比之前更亂了。 聞時把水杯擱在大理石臺面上,伸手去抓牙膏的時候,抬眸看了一眼鏡子,剛好隔著鏡面跟謝問的目光對上。 不過下一秒,謝問已經收回視線,轉身去了客廳。 好像剛剛的目光只是他忽然出神,想了些不相干的事情而已。 等聞時洗漱出來,老毛和大小召已經在樓下了。 夏樵頂著雞窩頭紅著臉皮在廚房翻箱倒柜,大小召倒是很熟練,接了夏樵翻出來的茶葉罐,像在店里招呼客人一樣,給張嵐倒了杯茶…… 然后他們便挨著張嵐,乖乖巧巧在沙發上坐了一排,把對方特地空出來給聞時的位置全占了。 張大姑奶奶臉都是青的。 聞時本來還有點殘余的起床氣,并不太爽。但他看到那擠擠攘攘的一幕,摸著喉結的手指一頓,忽然有點想笑。 這笑轉眼就沒,他窩坐到單人沙發里的時候,又是那副冷淡模樣,只是喉結被他捏得有點發紅。 “你找我有事?”他問張嵐。 “是有點事?!睆垗鬼斨鴿鈯y笑了兩聲,然后想起什么般對謝問說,“對了,病秧子,你西屏園是不是要開門了?” 這話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但謝問卻氣定神閑地說:“不急,我再坐會兒?!?/br> 張嵐:“……” 這人非要裝聾作啞,張嵐也不能在這跟他們大眼瞪小眼。索性破罐子破摔開門見山了:“是這樣,那天靈姐……哦,就是張碧靈還有她兒子,出籠后都沖我夸了你在籠里的表現,挺讓人意外的?!?/br> “我跟靈姐關系親,一來嘛是要謝謝你。二來也想邀請你?!?/br> 聞時:“邀請什么?” “輪值。算是咱們這行必做的日常吧。就是每天有不同的人負責不同的區域。這樣如果哪里有籠,就能盡早知道、盡早解掉,以免更多無辜的人被牽連進去。我那天晚上碰到你們,就是在輪值?!?/br> 這在聞時聽來,確實是個新詞,但本質其實是舊瓶裝新酒。 在最早的時候,判官找籠、進籠和解籠向來是各憑意愿、各憑本事。碰上了就合作,碰不上就自己來。 后來有一些人開始本末倒置,重心不再是解籠,而是借著解籠來修行。慢慢就有了劃占地盤和爭搶的意識。 但那都是模糊的,也只是一部分人,不會放到明面上來。 再后來個別家族越來越強勢,那種暗暗的爭搶行為就從某一個人,變成了某一個家族。一旦扯上了群體,“爭搶”就演變成了“協調”。 所謂的協調看起來當然是有好處的——比如各據一塊地,不會有重疊,也不會漏了哪里。 但各個地方的情況畢竟不一樣。于是時間久了,那些依然想要爭搶的人,盯著的就不再是某塊地方了,而是協調的權力。 哪家最厲害,就是哪家說了算。 輪值,明顯就是張家這樣搞出來的概念。 這種事聞時看了好幾個輪回,換個新詞也騙不到他頭上來。 這也是他這一脈很少跟其他家有聯系的原因。 聞時眸光掃過那卷長長的名譜圖,最終落在旁邊那個花紅柳綠的祖師爺畫像上。 院子里的光穿過窗格,剛好投照在畫面上,反著光。畫中人的模樣變得模糊不清,聞時忽然想起夢里雪白、殷紅相罩的袍擺…… 如果夢里那個人還在,聽到現在這些東西,不知道會不會覺得挺荒謬可笑的。 張嵐還在解釋:“輪值當然不止是張家,各家都有參與,在世的所有判官有一個算一個都在里面,誰都不能漏下,所以我來找你們了?!?/br> 她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可以,不會過分熱情,因為太熱情就假了。同時又能像這兄弟倆傳達一個意思:名譜圖也許不認你們倆,但是我們認。 這換誰聽了都有幾分觸動吧?張嵐心想。 她看見那個叫夏樵的男生已經有些動容了,神情都變了。她很滿意,又轉頭看向那個叫……那個不知道叫什么的帥哥,發現對方壓根沒看她,而是在看墻。 張嵐:“?” 墻能比她好看??? “所以你們兄弟倆怎么想,要加入么?”她咳了一聲,把目光投注給動容的夏樵。結果夏樵眨了眨眼,默默轉頭看他哥。 然后他哥收回視線,蹦了兩個字:“不加?!?/br> 好,白瞎了老娘畫的嘴。 張大姑奶奶在心里說。 她還想再補充兩句。 結果帥哥又說話了:“你家人多,自己輪著吧。還有別的事么?” 張嵐:“……” 這話剛說完,聞時聽見旁邊有人笑了,低低的壓在嗓子里,模糊不清。 他轉頭,就見謝問從沙發里站起來,眸光含著笑意,對他說:“行了我不聽了,給我聽困了。時間不早了,我去一趟西屏園,有點事?!?/br> 張嵐心說你他媽早干嘛去了?! 謝問抬眼的時候就收了笑,神色淡淡地掃過那張名譜圖,往大門邊走去。老毛和大小召也站起來,打了聲招呼便跟上了他。 “跟著我干什么?”謝問說。 老毛:“?” 大小召也懵了,異口同聲道:“去店里啊?!?/br> 謝問靜靜看著他們。 過了幾秒,大小召忽然拖著調子“噢——”了一聲,默默退回來,重新在張嵐身邊坐下來,沖她微笑。 張嵐徹底呆不下去了。 歸根結底也就是兩個新人后輩,水平再難測,她也犯不著這么上趕著,提一嘴就算了。不參與拉倒。 她站起身,跟聞時、夏樵打了聲招呼,也準備要走。她把手伸進包里拿車鑰匙的時候,順手捏了一張符。 “哎!”張嵐捏著符紙,轉頭問聞時:“我這腦子絕了,噼里啪啦說了半天,一直忘記問了,你姓什么,叫什么?” 聞時隨口說了想到的第一個字:“塵?!?/br> 說完他就感覺不對。 幾乎所有判官都對“塵”這個音節過敏。 他一說完,一屋子的人都不動了,盯著他看。就連一腳邁出門的謝問都愣了一下,轉頭看過來。 張嵐:“哪個?” 聞時:“……” 聞時:“耳東陳?!?/br> “噢,好姓?!睆垗拐f?!懊??” 聞時:“時辰的時?!?/br> 這個他就懶得再改了。 張嵐:“陳時?!?/br> 她念了一遍,把符紙卷進了手指里:“我知道了,下回有機會再聊?!?/br> 張嵐剛回到車里,就收到了弟弟張雅臨的問候:“怎么樣?” 張嵐:“去他媽的大吉卦?!?/br> 張雅臨:“不要說臟話,有辱斯文?!?/br> “我什么時候跟斯文沾過邊?!睆垗拐f,“我現在真的懷疑沈橋老爺子是不是什么都沒教他們了。輪值這么好的事,居然回我一句不來!” 她學著聞時的冷淡語氣,學完把手里的符放了出去。 張雅臨倒是了解她:“我聽到符紙聲了?!?/br> 張嵐說:“我問了他的名字,剛剛走的時候還從他衣服上捏了一根頭發。要盯著就很容易了?;仡^讓每天輪值的小輩注意點,他要是進籠,就跟進去看看什么情況。費不了什么勁?!?/br> 她放出去的那張符可以用來追蹤相關的蹤跡,平常也有人拿來找丟失的東西,在外面飄上好幾天都不成問題,變相能盯住那個“陳時”的動向。 張嵐放完就開著車飚了出去,忙別的事,沒再多問。 一個小時后,這張符紙直沖進張家本宅,“啪”地貼扁在了張雅臨的窗玻璃上。 張雅臨把它揭下來,滿臉問號。 *** 沈家別墅里,聞時站在廚房冰箱前,跟大小召面面相覷,也是滿臉問號。 “你們不跟著謝問,跟著我干什么?”他掰開一罐冰可樂,納悶地問。 “老板今天不需要我們?!贝笳僬f。 “我們被拋棄了,”小召跟著說。 “他有事要辦,只帶了老毛?!贝笳傥卣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