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等我想想。 好在他反應快,幾乎沒多停頓就想到一個:“你衣服呢?” 謝問低頭認認真真看了自己一眼——衣褲齊全。 …… 聞時服了:“我說你搭在手上的外套,黑色那件?!?/br> 謝問似乎這才想起那件衣服:“哦,那件??赡苋硕嚯s亂,忘在哪了?!?/br> “你不找一下?” “算了?!敝x問不太在意地說:“不是什么要緊東西,丟了再買吧?!?/br> 聞時正窮著,不能理解他這種說不要就不要的闊氣。 見他眉頭越皺越緊,謝問又提議說:“要不你陪我去山里找找?不過這山有點大?!?/br> 做你的夢。這山何止是有點大? 聞時掉頭就走。 謝問在后面笑,又咳嗽了幾下,聲音比來時還要悶,似乎身體更差了。 來送沈橋的鄰居朋友雖然不認識他,但還是關心地問了幾句:“生病了?生病了還趕這趟來山里,山里涼氣重?!?/br> 謝問遠遠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什么事。 他說話雖然沒個正經,看上去卻實在是個好脾氣的人,可是…… 聞時沿著山路拐彎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又轉了頭。 他看見謝問抵著鼻尖悶咳幾聲,在路過一株樹時,把手里的東西丟了。他神色淡淡的,透著病態的蒼白,看不出情緒,又似乎有些索然無味。 聞時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那應該是他之前接的那朵花。 剛從籠里出來,聞時其實又累又餓,很難凝住氣。但他還是定了定神,試著看了謝問的靈相。 剛閉眼,他就看到了沖天的煞氣。 比剛見面的時候盛了幾倍,張牙舞爪,妖邪感濃稠又強烈,黑霧逸散的地方,那些發著光的花樹都暗淡下來,仿佛茍延殘喘。 聞時腦中嗡了一下,倏然睜眼。 那番景象又消失了,謝問依然是溫溫和和的模樣,垂著眸往山下走。 *** 大巴停在山腳下,眾人陸陸續續過來。 夏樵已經不再哭了,也不說話,眼睛腫得厲害,就那么呆呆站著。鄰居長輩們不忍心,一路半扶半拽地將他弄上車,安置在來時的座位上。 過了片刻,他木然的眸子才轉了一下,啞聲問:“聞哥呢?” 鄰居劉嬸就坐他后面,最見不到這種半大年紀的小輩哭。她拍了拍夏樵的肩,指著窗外說:“來了,喏,在那說話呢?!?/br> 夏樵遲了一下,轉眼看過去。 就見聞時站在幾步遠的路邊,正跟剛下山的謝問說話…… 主要是謝問在說,聞時聽著。 也許是錯覺吧,夏樵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有點遠,反正比正常說話的人遠一點,顯出一種微妙的生疏和回避感。 當然,夏樵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怪。 謝問簡單說了幾句,便沖聞時擺擺手,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而聞時則朝大巴走來。 他腿長,抓著扶手兩步上了四階,面無表情地在夏樵身邊坐下。 司機把煙摘了,轉頭問:“上來了?還差人么?” 聞時說:“沒了,走吧?!?/br> 夏樵愣了一下,劉嬸他們更是熱心,指著遠處謝問的背影說:“他呢?你們那個朋友,他不上車???” “他不來?!甭剷r說。 “為什么?” “有事,先走了?!甭剷r說。 夏樵覷了一眼聞時,盡管他聞哥總是這樣冷著一張臉,說話也硬邦邦的。但他還是覺得聞時這會兒心情不怎么樣。 “聞哥,你怎么了?”夏樵也沒什么精神,但還是問了一句。 聞時撩起眼皮,沒聽懂:“什么?” “那個……”夏樵斟酌著,慢吞吞地問,“謝問他說什么了?你看起來不高興?!?/br> 聞時很輕地蹙了一下眉,用一種“你在說什么夢話”的眼神看著他:“???” 夏樵又縮了回去,蔫蔫地靠著車窗:“沒事,我看錯了,當我沒說?!?/br> 倒是劉嬸不死心。 來的路上她就坐在謝問旁邊,年輕人生得極其養眼又有風度,誰不喜歡。她拍了拍聞時的椅背,說:“坐這車來的,最好還是坐這車走吧,不然不太吉利?!?/br> 這種不吉利有生拉硬套之嫌,聞時沒聽說過。 但他還是朝窗外望了一眼,剛好看到謝問上了一輛紅色的車,便靠回了椅背。 “那就這些人?走了?”司機問。 聞時:“嗯?!?/br> 司機連忙把頭伸出窗外,猛吸兩口,把煙屁股摁了,然后擼著方向盤驅車返回市里。 *** 名華府花園里的白事棚子已經拆得干干凈凈,這一場延續幾天的喪事就算辦到了頭。 劉嬸就住在前面一棟樓,是個出了名的熱心腸。 她下了車還絮絮叨叨囑咐不停,生怕兩個年輕人不懂規矩亂辦事:“一會兒跨了火盆,還要吃點紅棗和白糕,然后你們回家呢,就把床啊、沙發之類的都挪一挪,打掃打掃?!?/br> 夏樵還是很蔫,點了點頭說:“謝謝嬸?!?/br> “你倆要是弄不過來,就來敲門說一聲,嬸去給你幫忙,啊?!眲鸶缁鹋璧年犖樽吡藘刹?,又說:“全部打掃完,洗個澡再睡啊,一定要洗澡?!?/br> 夏樵應道:“好?!?/br> 他茫茫然一令一動,別人塞給他什么,他就接什么,讓他吃什么,他就往嘴里填。 等到他終于回過神來,才發現眾人早已散盡,他已經回到了家里。 屋里空落落的,他也空落落的,就像丟了魂似的,一時間不知道該干嘛。 忽然,有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頭。 夏樵捂著后腦勺轉臉看過去,就見聞時從他身邊經過,左手拇指和食指很輕地捻著,不知道在捻什么。 “還有剩的香么?”聞時四下掃了一眼。 夏樵愣了愣:“有,你要嗎?” “去抽一根點上?!甭剷r說。 他總給人一種“一不順心就翻臉”的感覺,夏樵很想親近他,又有點怕他,接了指令忙不迭就去弄了。 等到捏著一根香回來,夏樵才問道:“點香干嘛啊哥?” “過來?!甭剷r朝后院偏了偏頭,示意他開門。 沈家別墅的后院很大,也很空。以前夏樵總想買點花花草草來擺著,但沈橋總說“留點地方”,也不知道留來干嘛。 聞時看到這么塊空地,也不覺得奇怪,反倒一臉了然。 以至于夏樵懷疑,之前沈橋說的“留”,就是留給他的。 “香給我?!甭剷r空著的手動了動手指,示意夏樵把東西遞給他。 夏樵乖乖照做。 聞時蹲了下去,讓香灰抖落在輕捻的手指間。 夏樵忽然就像開了眼一樣,看到了籠里才能看到的東西——那些絲絲繞繞纏在沈橋身上,又被聞時消融的黑色煙氣。 “這不是……”夏樵睜大了眼睛。 聞時還在捻著手指,煙氣所剩不多,被他捻成了長長一條,像木枝。 他伸手攏了一下,那東西便立在了泥土上。 不知哪里起了一陣風,香火只撲夏樵而來,熏得他兩眼泛淚,掩著臉咳了半天。 等他緩過火辣辣的勁,再睜開眼,發現面前的土里多了一株樹苗,枝丫瘦長俊秀。 夏樵嚇了一跳,避讓不及一屁股坐在了泥里:“這什么???” “白梅?!甭剷r說。 夏樵心說我不是問品種:“這哪來的?” “你剛剛不是看見了?”聞時看他的眼神仿佛看智障。 “我知道,我……我是看到了,你從爺爺身上吸走的黑氣,剛剛又弄出來了,然后就多了這棵樹?!?/br> 聞時:“嗯?!?/br> 夏樵忽然詞窮。 過了半天,他才緩慢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問:“所以它是……” 聞時想了想說:“你可以把它當成一種意義上的沈橋,也可以當成沈橋留給你的東西?!?/br> 夏樵定定地看著樹苗,恍然想起小時候住的地方,附近也有一小片白梅林,好像不知不覺間就長起來了。 他現在似乎突然明白了它們的來歷——沈橋也是判官,也送走過很多人,應該也做過這樣的事。 “每個人……”夏樵咽下“去世”兩個字,說:“都會變成這樣么?” 聞時說:“我喜歡這樣?!?/br> 夏樵想說我也喜歡,好像忽然間就沒那么難過了,好像沈橋還在某一處溫和慈愛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