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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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淵原本便生了滿臉的皺紋,平日不言不語也像是帶著笑,此時哭起來的模樣卻是格外可憐。楊廣縱然滿腔怒火,看到這么張老淚縱橫的臉,也不由愣了一下。 李淵抬頭瞧見了元弘嗣,卻“嗷”地一聲跳了起來,指著他罵道:“老賊,你也在這里!你還我兒女命來!我李家哪點對不起你了?我家二娘縱然是庶出,卻是先慈親手教養,難道還配不起你那庶長子?結果那小賊當了世子,便對二娘百般嫌棄;我還勸過女兒忍耐,誰知他竟是人面獸心,昨日我家三娘去探望姊姊,才知道她已被打得不成人樣,胳膊被生生扭斷,還差點讓人活活絞死!她帶著姊姊逃出你家,你竟親自帶人追殺!此事教業坊的父老都瞧見了,我女兒那般慘狀,路人都看不過眼,萬夫所指,千人唾罵,你還有什么話說!” 提到昨日之事,元弘嗣的火氣也騰地上來了:“你胡說八道什么?昨日分明是你的人在我家殺人放火,你還想用箭射死我……” 不等他說完,李淵一口唾在了他的臉上:“我呸!昨日二娘那般慘狀,我夫人不過罵了你幾句,你竟還要對我夫人動手,我這才忍不住對你腳下頭上射了兩箭,我真要射死你,便絕不會讓你只擦破頭皮!我想著,二娘好歹逃了條命出來,我也就不要你的狗命了。誰知回家之后才知道,你家元大郎居然還對我家三郎下了毒手!早知如此,昨日我就該一箭射死你!” 他越說越氣,上去就要扭住元弘嗣的衣領。元弘嗣被他唾了一臉,原已怒不可遏,見他還來糾纏,當下用力一推,李淵頓時被推得倒在了地上。 元弘嗣原比李淵高大,情急之下怒目圓睜,比起滿臉淚痕的李淵更是威武得多。李淵似是被嚇住了,回頭便抱住了楊廣的腳,泣道:“求陛下為臣主持公道!” 楊廣素有潔癖,又最講風度,見李淵這般模樣,心里當真是厭棄萬分,當下皺眉道:“休得如此,起來說話!” 元弘嗣此時也反應過來了:自己跟李淵糾纏這些做甚?他忙躬身行禮:“陛下,請陛下切勿聽他胡攪蠻纏,今日之事,原是他縱子行兇,指使他家三郎公然襲殺犬子仁觀,他們父子這般目無法紀,膽大妄為,正該嚴懲不貸?!?/br> 李淵這下連楊廣的腿都不抱了,瞪圓眼睛看向了元弘嗣:“我家三郎今日伏擊了你那大郎?元弘嗣你是不是瘋了?居然當著陛下的面血口噴人,這誣告之罪加上欺君之罪,我看你才是目無法紀,膽大妄為,你才該嚴懲不貸!” 元弘嗣沒想到李淵居然想徹底賴掉這事,氣得簡直要笑出來:“李淵,你說我欺君?好,不如我們這就請陛下做主,把你家李三郎拿來問話,也好讓陛下瞧瞧,咱們到底誰犯了欺君之罪,誰該嚴懲不貸!” 李淵也咬牙點頭,悲憤之情,溢于言表:“好??!若是今日你能讓我家三郎走到宮里來,讓他開口認罪,就算我李淵欺君罔上又如何?” 眼見這兩人又要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來了,楊廣忍不住喝道:“夠了!李卿,你不是說來請罪的嗎?” 李淵愣了一下,忙伏地行禮:“陛下恕罪,微臣原是來請罪的,不想這元弘嗣居然血口噴人,污蔑我家三郎今日伏擊了他家大郎,臣這才忍不住辯了幾句。說來微臣所犯罪過原是與三郎有關——昨日那元大郎邀我三郎去打馬球,卻讓人伏擊了他,三郎身受重傷,回家便吐血昏迷,至今未醒,如何還能出門伏擊元大郎?陛下,臣愿以身家性命擔保,犬子絕無可能做下此事,還望陛下明察?!?/br> 元弘嗣聽得一愣,隨即便明白了過來:李淵這是讓李三郎裝受傷吧?或者索性就讓他真的受傷昏迷了,好逃過更大的罪責,自己怎能讓他得逞!他忙也躬身行禮:“陛下明鑒,今日李三郎伏擊犬子之事,證據確鑿,臣也愿以身家性命擔保,此事的確就是他家三郎所為!” 李淵怒道:“你擔保?我家三郎眼下還昏迷未醒,你又能拿什么來擔保?” 元弘嗣毫不客氣地答道:“就算他此刻傷了,誰能知道他是何時受傷的,又是何人所傷!怎么就無法伏擊犬子了?” 李淵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頓時滿臉都是不敢置信,“你,你是說我用苦rou計?我家三郎那般傷重……你也是為人父母的,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 元弘嗣冷笑道:“你都做得出,我為何說不出?”他索性也跪了下來,“陛下,臣之前就說了,唐國公此來,必是巧言令色,要為他家三郎脫罪,如今看來,他之前所言,果真都是托詞,為的不過是胡攪蠻纏,混淆視聽。陛下圣明,必不會受他蒙蔽,放過真兇,遺留大患!” 楊廣原本已被吵得有些頭疼,聽到這話,心頭頓時一凜:自己怎么忘了正事?當下臉色一沉:“李淵,你所說的認罪,就是這般東拉西扯嗎!” 李淵忙叩頭道:“臣該死!元少卿三番五次攔臣的話頭,臣著實不該上當!” 這是什么話!元弘嗣氣得就想辯駁,話未出口,卻意識到不對,忙閉緊了嘴。 這次李淵倒是一口氣說了下去:“陛下明察,臣的確犯下了大錯。昨日犬子性命危在旦夕,臣一急之下,便去找了巢元方巢太醫,請他救命。巢太醫卻有些為難,說他如今他奉旨修書,不能分心。臣情急之下,硬是把巢太醫拉到了家里。太醫仁心,到了之后便盡力救治犬子,寸步不離,只是犬子至今未醒,臣也至今都沒敢讓太醫回去……巢太醫怕耽誤了陛下的差事,臣這才來向陛下請罪,此事一切罪責,都在微臣,與太醫并無干系。臣但憑陛下發落,惟求陛下網開一面,容巢太醫繼續為我兒看病療傷!”說著說著,他的眼淚又簌簌地掉了下來。 李淵昨晚就把巢元方拉到家里給李三郎治傷了?巢元方一直守著李三郎,至今沒離開過?元弘嗣心頭不由大震。他當然知道,太醫令巢元方是楊廣最信任的醫師,不管是編撰醫典,還是救治急癥,多數會交給他來辦。難不成李淵買通了他? 他不由緊張地看向了楊廣。楊廣果然眉頭緊皺,狐疑地瞧了瞧元弘嗣才問道:“李卿為何一定要讓巢太醫為令郎看???” 李淵流淚回道:“陛下恕臣魯莽,昨日不光是巢太醫,洛陽城里能請的醫師,臣都請了,眼下還有四五位留在府里。只是犬子先天不足,生來體弱,之前就是請了巢太醫出手的,這次受傷引發舊疾,自然還得請他來救命?!?/br> 楊廣越聽越覺驚訝:“你家三郎先天不足?體弱多???” 李淵沉痛地點頭:“正是!我家三郎自來體弱,親朋好友人人皆知。如今他看著雖好些了,體格卻還是比兄弟們都瘦弱。我家兒郎人人善射,唯有他至今都拉不開強弓,只能用彈弓玩耍。陛下若是不信,派個御醫過去,一看便知。微臣縱然糊涂,又怎會在這種事上欺瞞陛下?臣也想不明白,三郎年幼體弱,到底哪點礙了元大郎的眼,竟招他如此毒手!難不成是他嫌棄我家二娘,虐待毒打之后,又怕我們父子追究,便索性要連李家一道除去?” 楊廣聽到這里,心里不由也有些動搖了:李淵說得對,這身體好不好,醫師們自然一看便知,撒不得謊,巢元方又是一直替那李三郎看病的,此事斷然瞞不過他。要是這么說……那長安第一好漢李三郎乃是李淵家兒郎的事,難道真是元弘嗣別有用心編造出來的?想到這里,他看著元弘嗣的目光頓時變得陰沉起來。 元弘嗣心里也知道不對了,卻怎么也想不出問題出在那里。見楊廣眼神陰冷,他心頭更是大震,情急之下猛然想起一事,忙道:“陛下休聽他胡言亂語,他家三郎昨天打死打傷了宇文家多人,宇文家兩位小郎君也未能幸免,此事總不能是微臣編撰的,陛下不如即刻將兩位小將軍召來,大家當面對質!陛下,事關重大,您萬萬不能被他蒙蔽!” 宇文家?楊廣心里一動——他雖因高麗之敗不得不處置了宇文述,但對宇文家的信任其實并未動搖,比起李淵和元弘嗣,他倒是更信任宇文家一些;而且元弘嗣的話說得對,這李三郎之事,事關重大,他不能輕易就下了論斷。 他慢慢起身走了幾步,站在書閣的閃電窗前,凝神將事情前后想了一遍,終于轉身冷冷地下了命令: “傳朕口諭,讓宇文承基、宇文承趾即刻見駕;此外,讓許奉御立即去唐國公府,仔細幫李三郎看病療傷,再跟巢太醫一道進宮回話?!?/br> 元弘嗣不由松了口氣,陛下總算聽進去自己的話了,宇文家的人素來忠于陛下,又跟李家結下了深仇大恨,自然不可能替李淵說話;而奉御許胤宗乃當世頭號名醫,輕易不出宮,絕不會被李家蒙蔽、收買。等他們來了,且看李淵還有何話說! 他忍不住得意地瞧了瞧李淵,卻見李淵也是一臉贊同,連連點頭:“陛下圣明!”幔帳下的銅燈照在李淵適才還涕淚縱橫的臉上,似乎讓這張臉煥發出了全然不同的明亮光彩! 元弘嗣心里頓時“咯噔”一下,忙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心慌,李淵一定是在虛張聲勢,自己不能上當!然而心底深處,卻仿佛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不對,一定還有哪里不對…… 無論他怎么說服自己,這個聲音卻似乎越來越大,在一個時辰之后,更是化為了冰冷的現實——許胤宗和巢元方聯袂而至,向楊廣稟報了李玄霸的傷情,竟與李淵說的毫無二致:李三郎先天不足,如今雖有好轉,卻還談不上強健,而他昨日所受之傷雖不致命,卻引發了宿疾,日后縱然傷好,只怕體格也難及常人了。 元弘嗣不由目瞪口呆。李淵卻是又一次流下淚來:“陛下明鑒,微臣扣留巢太醫原是大罪,如今看來,卻要慶幸了——若非如此,元弘嗣定要誣陷犬子。我家三郎自幼體弱多病,從無不法之事,他元大郎卻先后對我二娘三郎痛下殺手,還惡人先告狀,要誣陷我們父子,此事還望陛下明察!” 元弘嗣心頭大亂,抬頭看著楊廣明顯越來越冷的目光,他只覺全身冰涼,口舌干澀,又不知如何回話才好。就在這時,外頭有人回報:宇文承基和宇文承趾都受傷臥床了,一時間還無法奉召而來,宇文述親自過來回話了。 元弘嗣眼前頓時一亮:沒錯,還有宇文家,幸好還有宇文家!他家大郎二郎都被李三郎打傷了,定然咽不下這口氣,宇文述又一直深得陛下信任,不管旁人如何說話,只要他站在自己這邊,就絕不能讓李淵得逞! 果不其然,就見宇文述一臉悲憤地大步走了進來,一臉悲憤地向楊廣磕頭謝罪,又一臉悲憤地抬起了頭來:“啟稟陛下,罪臣那兩個不孝的孫子昨日聽信jian人挑撥,竟將唐國公家的三公子打成了重傷。我得知此事后便打斷了這兩個兔崽子的狗腿!今日聽說陛下有召,罪臣特來領罪,終究是罪臣管教不嚴,才讓他們犯下這等大錯,若陛下要嚴懲那兩個混小子,罪臣這就叫人把他們抬過來,讓陛下再打斷他們的另外那條腿!” 元弘嗣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宇文公,你……” 宇文述轉頭怒視著他,喝道:“元少卿,你我素日無冤無仇,你要陷害你家姻親,自己動手便是,為何要拉著我那兩個傻孫子出頭?還說什么那傷了我家三郎的蠻漢就是唐國公家的三公子,誰讓你編出這等胡話的!” 元弘嗣呆呆地看著宇文述,這是怎么回事?他為什么要這么說? 宇文述也冷冷地看著元弘嗣——他以為自己會怎么說?難道告訴皇帝,告訴大伙兒,他最有出息的兩個孫子,都被李淵的女兒打斷了腿?他們這樣的武將家族,受傷斷骨都不是什么大事,名聲威望卻絕不能失。所以李淵昨夜造訪,話一挑明,兩下就已心照不宣:他們都是被元家所害,自然要同仇敵愾地對付元家! 楊廣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意:“元弘嗣,你還有什么話說?” 元弘嗣腿上發軟,撲通一聲再次跪了下來,他腦中已是一團混亂,只能竭力回道:“陛下圣明,此事,此事當真不是微臣胡亂攀咬,今日犬子的確被人廢了雙腿,對了,當時還是李家二郎先跑來辱罵犬子的,犬子跟他理論,然后就被人打了。兇手就算不是李三郎,也必定是李家的人。對,說不定這就是他家故意布的圈套,好讓微臣誤會,這樣一來,才能陷害微臣!” 李淵氣得差點又跳了起來:“元弘嗣,你還不死心!我家二郎回來看見弟弟受傷,是氣得跑去找你家大郎了,他赤手空拳而去,只是想好好理論一番,結果卻被你家惡奴打傷,此事我都還沒跟陛下提呢!你說我故布圈套,我難道能拿兩個兒子的性命安危來陷害于你……我明白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看著元弘嗣,李淵臉上只剩下了鄙視:“難怪都是兒郎受傷,我是急著到處找醫師,你卻只急著到宮里來告黑狀,還說我拿這個來陷害你,我怎么料得到你會這般行事?不過這種事,原也只有你元弘嗣才能做得出來,你家大郎的腿,分明就是被你自己打斷的,為的,就是要陷害我李家!” 元弘嗣看著眾人恍然大悟的目光,只覺得整個人就像掉進了一個深井般的噩夢里,明明一切都是假的,明明是李淵在誣陷自己,可他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影帝李淵上線。 第31章 無可奈何(上) 隨著李淵的這句話, 書閣里的空氣仿佛突然冷了下來, 但更冷的,還是楊廣的眼神。 他冷冷地打量了元弘嗣兩眼, 厭惡之意, 溢于言表。元弘嗣原本已是如墜夢魘,眼見著楊廣就要開口,他突然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陛下,臣該死,臣罪該萬死!只是陛下,微臣與唐國公多年姻親,從無過節, 國公剛才也說了, 他從未對不起我臣, 臣這些年又何嘗得罪過他?至于不喜國公之女,陛下請想,這天底下哪有因為不喜兒媳就要結怨于當朝國公、隴西李氏的道理?今日種種, 終究是一場誤會。臣道聽途說, 糊涂莽撞, 一錯再錯, 微臣甘心認罪, 甘受處罰。但微臣的忠心天日可鑒,還望陛下明察!” 楊廣不由愣住了,他之所以怒火中燒, 是因為覺得元弘嗣是從一開始就是騙了他,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借他的手來對付李淵。但元弘嗣的話確有點道理,婚姻乃兩姓之好,誰會因為不喜歡兒媳就去陷害位高權重的親家?所以說到底……他原本還是想替自己辦事的,只是徹底辦錯了,辦砸了? 想到這里,他的怒火不由熄掉了大半。元弘嗣一瞧便知道,自己又賭對了:事到如此,他根本不能再去糾纏于那些細節,唯一的活路,就是讓皇帝相信他,相信他的動機,相信他的忠心!他忙又連連磕了幾個頭:“陛下,千錯萬錯都是臣的錯,陛下盡管處置微臣,只求陛下莫要懷疑臣的忠心!” 楊廣忍不住瞟了李淵一眼,只見他呆呆地看著元弘嗣,臉色一片迷惘,心里不由暗暗搖頭,當下對元弘嗣寒聲喝道:“你先出去,到外頭好好反??!回頭我自有處置!” 轉頭看著李淵,他又嘆了口氣:“李卿今日受委屈了,回頭朕定會給你一個公道,誣陷李卿的人,朕絕不會輕饒,不過眼下你家三郎傷勢未愈,這事倒是更要緊些,朕這就讓兩位御醫去藥房去挑選最好的藥材,回頭讓他們再去府上給你家三郎療傷?!?/br> 李淵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聲音里滿是感激:“臣叩謝陛下隆恩!陛下不計較臣的魯莽冒昧,還讓兩位神醫繼續給犬子療傷,臣感激涕零,無以為報!” 楊廣心里一松,臉上也帶出了幾分笑意,宇文述冷眼瞧著,也是一臉笑瞇瞇的,就連門前傳信的小內侍都松了口氣。沒人瞧見,在李淵緊緊握著的拳頭里,指甲已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此時,在紫薇宮的宮門前,李世民也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他眼前的則天門,原是洛陽城最壯麗的門闕:三丈多高的門洞上,赫然矗立著規制宏偉的雙重華觀,左右兩闕還各有一座百尺高樓沖天而起,仿若直通云霄。任誰站在門洞之下,仰視城樓高處,都難免會生出一種身如蟲蟻的渺小之感。 這并不是令人舒坦的滋味,李世民卻雙拳緊握、目不轉睛地抬頭看了很久很久。 他在這里,自然是要等著李淵出來——倒也不是因為擔心,從早上開始,事情每一步的進展顯然都如母親竇氏所料,剛才兩位名醫和宇文述前后進了宮,想那元弘嗣必然已是百口莫辯。但不知為什么,這樣的結果并不能讓他覺得痛快。相反,只要一想到昏迷不醒的弟弟、頭臉青腫胳膊扭曲的姊姊,還有從昨天起就籠罩著全家的沉重氣氛,他就覺得胸口一口郁氣無處發泄,簡直恨不能、恨不能…… 李世民還沒想出恨不能怎樣,就見李淵大步走了出來。他忙牽著馬迎了上去,李淵沖他微微一點頭,翻身上馬,父子倆一前一后地繞出皇城,直奔天津橋另一頭的國公府而去。眼見身邊已經沒人了,李世民才問道:“阿耶,那元老賊如何了?” 李淵抬頭看著遠處,臉色一片陰沉:“又讓你阿娘料中了!”——她說得半點不錯,此事的根源是皇帝,不是元家。只要皇帝還能相信元承嗣并非因為個人恩怨才對李家下手,無論他做了什么,都不會真的被嚴懲。 李世民立時也反應了過來:果然如此!不知為什么,他并不覺得意外,只是回頭看著那座雄偉巍峨的則天門樓,壓在他心底多時那句話到底還是脫口而出:“總有一日,我要一把火燒了它!” 李淵瞧了兒子一眼,淡淡地道:“這種話,以后就不要說了,讓人聽去又是禍事?!?/br> 李世民沒有做聲,心頭那把火卻是越燒越旺。他早間出門挑釁元仁觀,因竇氏再三吩咐,“只許輸不許贏”,到底挨了好幾下,如今臉上身上好幾處都頗為疼痛,然而比起他心頭的怒火,這些疼痛卻根本算不得什么了——但總有一天,他會用這把火燒掉這一切的,總有一天,他定能燒掉這讓他壓抑,讓他憤怒卻又無可奈何的一切! 父子倆沉默無語地回到家中,進門總算聽到了一個好消息:三郎醒過來了。 李玄霸醒過來其實已經有一會兒了。竇氏和凌云都一直守著他,見他醒來自是喜出望外,待得那位劉醫師上前診過脈后又點了點頭,兩人更是長出了一口氣。凌云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他的傷可是不要緊了?” 劉醫師看了竇氏一眼,斟酌著回道:“三公子這回受的傷應是并無大礙了,慢慢將養些時日便能痊愈?!?/br> 凌云還要再問,玄霸突然咳嗽了一聲,又吐出一口帶著血塊的黑血。凌云頓時臉色大變,騰地沖了上來。劉醫師忙道:“不打緊不打緊,這瘀血原是吐出來才好?!?/br> 凌云仔細瞧了瞧玄霸,見他果然不像有事的樣子,還向她眨了眨眼睛,她煞白的臉上這才慢慢又有了血色。 竇氏瞧著這一幕,心里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想了想才道:“三郎既然沒事了,你就先回去休息吧,這邊有我?!绷柙苿傁霌u頭,竇氏淡淡地道:“三郎這邊睡了一日一夜,你便一日一夜沒合眼,現在不去睡,你準備熬到什么時辰?快去,待會兒咱們還有更要緊的事辦?!?/br> 玄霸一聽果然急了眼,掙扎著吐出了幾個字:“姊姊,去休息!” 凌云看了母親一眼,默然起身,向玄霸微笑著點了點頭,這才走了出去。她聽見屋里傳出了竇氏淡淡的聲音:“你別急著說話,你是不是想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們這些人又做了些什么?你閉目養神,我都告訴你……” 竇氏的聲音也并不見得比平日更溫柔,卻自有一種家常之意,就像他們是一對再尋常不過的母子,在說著再尋常不過的閑話……凌云聽著聽著,不由微微失神——這原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她應該覺得欣慰,覺得慶幸,但不知為什么,此時她的心底深處,更多的卻是一種隱隱的不安。 出神片刻,她轉身出了院子,卻并未回到自己的住處,而是去了二娘的地方。 二娘昨日回來便已延醫用藥,她的傷勢看著十分嚇人,卻多是外傷,休息了一日,精神便好了不少。見凌云進來,她忙問道:“我聽說三郎已經醒了,他可是不要緊了?” 凌云點頭,又問了句二娘傷勢如何,便不知該說什么了。 二娘對這個meimei原是陌生之極,但經過昨日,自不會再把她當外人,見她訥訥無言,便笑道:“你去看看阿錦吧,多虧了你那婢女,聽說用了極怪的法子,到底把阿錦的命給保下來了。剛剛阿錦也醒了,若不是她們攔著,我定要去看看的?!?/br> 此事凌云倒不意外,但聽到阿錦已醒,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容:“我幫姊姊去看看?!?/br> 阿錦就安置在二娘的院里,醒得也只比玄霸略晚點,如今屋里倒是圍了好幾個醫師,就連給玄霸診脈開藥的劉醫師也趕了過來,看到身體虛弱,人卻顯然已經清醒的阿錦,都在嘖嘖稱奇——像她這種被重枷傷了氣喉的人,原是只有死路一條的,因為上了重枷兩三個時辰之后,就算脖子沒斷,也會喉頭腫脹,窒息而亡。誰知這黑瘦婢子一路上就給阿錦小口小口地灌著冰水,又內服外抹了不知什么藥膏,最后還用冰雪埋住了她的脖子,這么一日一夜折騰下來,人竟是給保住了。 瞧見凌云過來,小魚得意地一笑:“婢子手藝沒丟,總算沒讓娘子白忙這一趟!” 凌云笑著拍了拍小魚,見阿錦仿佛也知道了什么,掙扎著想起來,忙上前按住了她:“安心歇著,有話以后說?!?/br> 小魚更是得意:“就是就是,姊姊且好好歇著,放心吧,你的仇我早就替你報了,那些惡人,我一個都沒放過!” 凌云聽得這話有些古怪,正想追問,那劉醫師卻期期艾艾地走了過來,搓了搓手才道:“這位小娘子,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小娘子能指點一二?!?/br> 凌云想了想,索性帶他走到一邊。劉醫師便道:“恕在下冒昧,貴府這治傷的藥膏,著實頗有奇效,不知能不能給在下瞧一眼,瞧一眼就成?!彼峭鈧ナ?,這種救命之物對他來說,自然比別的任何東西都有吸引力。 凌云點頭道:“可以給你一盒?!眲⑨t師不由大喜過望,卻聽凌云又道:“不過你要告訴我,三郎的傷,到底有什么不妥?”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事,更新晚了,抱歉。 話說八年之后,李世民打進洛陽,一把火燒掉了則天門…… 第32章 無可奈何(下) 劉醫師顯然沒料到凌云會問出這一句來, 愣了一下才道:“三公子的傷……并沒有什么不妥?!?/br> 凌云也不說話, 只靜靜地瞧著他。她的眼睛跟玄霸的很像,都是細長微挑, 黑白分明, 明亮清澈得仿佛不含半點雜質。對著這樣的眸子,劉醫師心下頓時有些虛了,目光躲閃了幾下,終于還是苦笑道:“小娘子就莫要難為在下了,在下也就治個跌打外傷還算拿手,別的當真不好斷言。小娘子想知道究竟,倒不如去問問巢太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