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巨大的悔愧幾乎要將他于漆黑深潭中溺斃。 趙嫣目光轉而落在了劉燕卿身上道,“劉燕卿,被別人安排擺布命運的感覺如何?” 劉燕卿眼中盯著趙嫣身后通明的火光低聲嘆息,“趙長寧,我甘之如飴?!?/br> 趙嫣搖頭,“我沒有想要你的命?!?/br> 劉燕卿回答道,“我知道?!?/br> 他們隔的太遠,趙嫣看不清楚那雙細長的丹鳳眼中的綿長情意。 “這一次我不會在插手你的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br> 趙嫣嘆息,“你來這里做什么?” 劉燕卿道,“我來見你最后一面?!?/br>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帶著奇異的光,仿佛不是生離死別,而是對著情人溫柔耳語。 趙嫣笑了,“你我同僚一場,到最后竟也無話可說?!?/br> 劉燕卿道,“是你對我無話可說?!?/br> 他對趙長寧有許多話想說。 只是趙長寧已不想聽。 活活燒死在皇陵中,與先帝的尸體同歸于盡。 這是趙長寧最大的報復。 劉燕卿咽下了來自喉嚨深處的血沫。 他以為自己是下棋的人。 一朝栽了跟頭跌落棋盤中。 心甘情愿變成了棋子。 他向來自負,而今他的自負被摧毀。 命運不能安排他。 趙長寧能。 劉燕卿定定地看著趙嫣身后的火舌幾乎卷到了他的衣擺,眼瞳中只剩下了一片烈烈昂揚的紅色。 楚鈺咬牙對趙嫣道,“趙長寧,你過來?!?/br> 趙嫣笑了,“陛下,這些楊府的私兵妄圖侮辱我,您不替我報仇嗎?” 楚鈺急切的聲音在偌大的墓室中回響,“我答應你!你過來!” 到我身邊來。 趙嫣沒有過去。 他低聲道,“陛下,我要看著他們死!” 楚鈺眼中發狠,“方才誰對他動過手?自己出來領罪!” 紅衣禁衛舉刀開始殺人。 趙嫣一個一個地數。 方才在陸驚瀾身上砍了多少刀,就得有多少個人替他償命。 一時間先帝的墓室中哀號遍野,血腥滿眼。 幾名楊府府兵的頭顱被砍落。 他們噴濺出的紅色流淌入淺川。 于是冰冷的幽泉被暈染guntang的顏色。 淺川變成赤水,翻涌作地獄中的血浪。 直到趙嫣覺得死的人足夠了,他走到了陸驚瀾的面前,將他冰冷的尸體攬進懷中。 陸驚瀾的死雖會讓他動容,卻不會改變他的計劃。 陸驚瀾是枉死。 陸驚瀾下輩子若是不遇到一個叫趙長寧的人,也許會一生平安順遂。 第二百二十四章 趙嫣的手指輕輕碰觸陸驚瀾的面頰,恍然不知自己的臉色與死人無異。 趙嫣抬眼看著血川對岸跪了一地的老臣。 正邪如同黑白棋子分立楚河漢界的兩端。 “你們都想讓我死?!?/br> 這樣的世道誰想著活? “若是要親眼看著我趙長寧死了才甘心,今日便讓各位親眼看看?!?/br> 趙嫣笑起來的時候他的影子被明火卷起。 亂石迷眼,緋焰狂舞。 被烈火撕裂的木材化作焦黑的灰燼。 滾滾濃煙于焦土之上,火海之中沸騰而起,漸漸幾乎湮滅趙嫣的身影。 “人們都說趙長寧死了活該?!?/br> “確實活該?!?/br> 這是趙長寧一條路走到黑的報應。 對岸所謂打著萬民的幌子行逼殺事實的人們沒有說話。 或許他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他們面孔上是一雙雙腐朽混濁的眼睛。 看著趙嫣的神情如同看著瘋子。 瘋子的話怎么能聽? 趙嫣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今日來為他送葬的這群人。 他們一生都將活在自責與痛苦之中。 不知遠在西北的楚欽聽到他的死訊又會露出什么樣的神情? 趙嫣冷淡地垂下了睫毛。 趙嫣用細長的手指替懷中的陸驚瀾清理干凈污垢與血,伏在青年的耳邊低聲道,“我替你報仇了?!?/br> 懷中傷痕累累的青年已不會回答他。 劉燕卿閉上了眼睛。 闔上的眼中布滿紅色的血絲。 他第一次在茶樓上見到那騎著五花馬的狀元郎,從未想過他們今后的糾纏如此之深。他鋪了一張張彌天大網,到最后還是沒有網羅住趙長寧。 趙長寧讓他經生離死別,經求而不得。 往后留給他的是數十年的錐心之痛。 真心得來的是真心,算計得來的還是算計。 劉燕卿聰明一世,凡夫俗子都懂的道理終究明白的太晚。 崔嘉雙腿一軟跪了下來,雙目愴然,喃喃念道,“長寧哥哥……” 他到底為什么要把趙長寧的消息透露給陛下? 他害死了趙長寧。 他用趙長寧換來了這潑天的富貴。 也將自己置身于刀尖。 他一生將在名利場上被欲望裹挾到退無可退的地步,能有什么好結果? 悔之晚矣,回頭無岸。 程沐筆直地站立,眼中覺得酸澀,碰到面頰時候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他是趙長寧一生的見證者。 也是趙長寧一生的殉道者。 而程沐只見過趙長寧兩面。 第一面是在牢獄,第二面是在地宮。 趙長寧像被累累枷鎖綁縛的鳥,他的翅膀被折斷,他的骨頭被燒焦,他的夢想被屠殺,留在這世上的只有趙嫣這兩個字,卻是被釘在恥辱柱上任由人言唾罵與踐踏。 如今這一縷殘魂,被他所維護的世道所迫無處可逃。 他見不得光。 他只能遁入墳墓。 在墳墓中與他悲劇的源頭同歸于盡。 這世上的人們得只言窺全貌,得片語論是非,于是公道不存,天理不復。 民心是最好利用與煽動的利刃。 刀劍殺人見血,人言殺人無形。 程沐想著,這也許是他史官生涯中的最后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