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登云階,取直上青云之意。 十六歲的趙長寧平步青云,心中有凌云志向。 “陛下有請?!?/br> 趙長寧如一株挺拔的青松,在先帝面前抬起了面頰。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的話,趙嫣?!?/br> 天子朗聲大笑。 “新科狀元趙嫣,還不跪下謝恩?” 這一跪下去再不曾起來。 須臾二十年。 曾經的榮光與過往如煙散盡。 暗中的刀劍要剮下皮rou,世人的流言要碾碎心臟,到最后只剩下一把錚錚的骨頭埋進青冢。 以為可以就此長眠,卻被重新打開了棺材折辱踐踏。 于是連這一把碎骨在歷經長久煎熬的日子后也終于發出迸裂的哀鳴。 史書一筆記載千秋萬世,卻從未記載過背后的血淚。 二十年后的今天,先帝仍舊在盡頭等他。 這一次先帝不再是君。 趙長寧不再是臣。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半山腰有士兵三三兩兩插科打諢。 通明的燈火照亮沉寂的夜空。 這是于小野守在皇陵的第十年。 守陵是清閑的差事。 大部分士兵因為平庸無能才會被分發至此。 面朝黃土和死人過一輩子。 于小野的脖頸刻一道疤。 從耳后橫貫穿胸膛沒入衣領。 那是戰場上的傷痕。 他曾是西北軍的人。 后來因犯軍規被逐出軍營,發落回京。 從此前途盡毀,來到這皇陵中贖罪。 當年事情的起因是他見一行乞女子可憐,暫收入軍營,那女子卻是胡人密探,險些為軍中造成巨大損失。于小野父母雙亡,十四參軍,十五征戰,十七回京。 這十年中于小野看著先帝的棺材抬進來。 太后的棺材抬進來。 也不知道下一具抬進來的棺材是誰。 于小野烤著羊rou,滿手都是油水。 與他一同的士兵奪走他手中的羊rou。 “有這等好吃的不早說?!?/br> 于小野挑眉,眉眼間有兇煞的氣息。 到嘴的羊rou飛了。 正欲奪回來,羊rou已入他人之腹。 于小野摸著空空如也的肚子,一腳向那士兵踹過去,“敢搶爺爺的東西?” 士兵被踹反道,“等一會換了班去我家酒坊?!?/br> “什么酒?” 士兵笑了,“上好的桃花酒?!?/br> 于小野嗜酒如命,被捏住了把柄,松開腳笑罵,“滾吧?!?/br> 那士兵吃飽喝足,打了個哈欠,“老子去睡會?!?/br> 士兵手中扶著兵器,尋了角落以地為席睡過去,不久便鼾聲如雷。 而距離他們不遠的守陵衛隊三五成群,早已睡的昏天黑地。 皇陵是一個消磨人志氣的地方。 這是于小野換班的最后一個時辰。 他的鼻尖恍惚已嗅到酒香。 方才烤過羊rou的地方一片狼藉。 于小野淺褐色的眼瞳在深夜中發亮。 他實在是個精神的年輕人。 劍眉入鬢,眼型修長,將一身守陵的鎧甲穿出征戰沙場的英氣。 若沒有當年的事,也許已經是西北軍中一員猛將。 這時于小野的耳尖微微一動。 他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 這座死人山上除了死人,還有什么人會來? 踩下這腳步的人沒有武功。 聽起來比常人虛浮無力。 腳步聲越來越近。 于小野抬眼,盯住來人一襲玄袍。 于小野認識,這是宮中醫官大人的服飾。 醫官大人頭戴斗笠,黑紗覆面,投擲在地面的影子如同鬼魅飄忽不定。 “您是宮中的醫官?” 于小野百無聊賴地站了起來。 他站起身的時候格外高大,顯得面前的醫官瘦弱不少。 瘦弱醫官的聲音十分喑啞。 “我來奉陛下之命入地宮往太后棺中送藥?!?/br> 于小野揚眉,“防腐之藥?” 醫官道,“正是?!?/br> 于小野心中了然。 古方中的防止尸身腐爛的秘方太醫院的人已經十分熟悉,傳聞每位皇室的貴人下葬后都會浸泡在布滿腥臭藥草的棺材中,在下葬的頭兩年地宮中因有匠人進出運送源源不斷的殉品,留著一條密道與外界接觸,故有空氣進出,草藥需數日更換一次。待徹底封陵之后杜絕空氣則無需更換,尸首可養護百年,太醫院的醫官每逢數日便來一回。 于小野問,“往日來的醫官有許多,為何這一次只有您一人?” 醫官道,“陛下身體有恙,同僚奉詔入宮?!?/br> 話里話外均無破綻。 于小野心中疑慮卻并未全盤消去,或許是西北戰場中養出來驚人的直覺。 醫官見他猶豫,將手中物事給于小野看去,“勞煩?!?/br> 于小野細目一瞧,只見九爪龍紋盤旋于瑩潤玉石之上,這世上有什么人敢佩之? 于小野猛地跪下來,疑慮全消。 他親自為醫官引路。 高大挺拔的年輕人往密道入口行去,順口問道,“醫官大人年紀幾何?” 聽醫官道,“比你年歲要大?!?/br> 籠罩在陰影中的面容在黑暗中似乎有蒼白的弧線。 于小野無端覺得眼前的醫官聲音透著只有行將就木的老人才有的疲憊之感。 聽他的聲音卻還年輕。 這一身玄袍下包裹著的究竟是枯木還是碎骨? 第二百一十八章 山路曲折,有風掠過荒野。 于小野手中提燈,邊行邊嘆,“我雖比您年紀輕,卻看不到未來?!?/br> 醫官腳步微頓,“人無出身之別,但有鴻鵠之志?!?/br> 于小野搖頭,“我犯了錯,要在這里贖罪?!?/br> 醫官遂問道,“罪可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