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由于大理寺正職空下,任副職的崔嘉手握實際權力。 崔嘉如何不知陛下此舉意欲何為。 這是要保住劉燕卿性命的意思。 若這一次他達成圣意,再回戶部便不是一個小小侍郎。 滿朝文武皆看出來陛下的意思。 而明正源因長子被提攜數級也不好斥責皇帝的舉動。 站在明正源身后的人更不好多言。 一時間堅持處死劉燕卿的聲音便只剩下楊太傅與其黨羽。 劉燕卿在嶺南官聲極好。 嶺南百姓以萬民血書為他請命,嶺南百姓道劉燕卿定是被趙嫣那jian佞逼迫,一時間這套說辭也影響了京中的百姓。 趙嫣未死的消息早已傳遍大江南北,百姓認定趙嫣是主謀,而若趙嫣是主謀,劉燕卿便是從犯。 主謀當斬不殆,從犯既有萬民書請命,又有悔過之心,是否能勉強逃過死劫? 一時間楊太傅獨木難支,終于潰下陣來。 從頭至尾,鋃鐺入獄的劉燕卿一個字都沒有說。 天下人的眼睛盯著朝廷下發文書。 無論是劉燕卿亦或者是趙嫣,朝廷勢必要給出一個交代。 劉燕卿或有一線生機。 趙嫣又當如何? 引出這一切動蕩的前內閣首輔沒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民間聲浪日沸矣。 而常年伏在書案著史的史官重新拿出了他早已寫完的手稿。 程沐盯著明滅燈火,心知局勢云波詭譎。 趙嫣未死一一 他的書可以繼續寫下去了。 第二百零九章 永歷八年,首輔趙嫣未死一事鬧的滿城風雨。 在朝廷眾官員的步步緊逼下,年輕天子只要稍有動作,便有數百雙眼睛看過來。 與此同時南方水患,北方雪災又起,數道折子快馬堆積與天子案前,各地官員推諉扯皮,諸多繁瑣事宜均由楚鈺一一過目。 縱然楚鈺還年輕,到底有些力不從心。 又兼近日連綿碎雪,冬日風霜刺骨,楚鈺數十日未曾睡好,眼下烏青一片,生高熱眩暈之兆。 太醫小心診脈,并未察覺異常,只道病從勞起,開了退熱的方子。 如此又過數日,發熱加重,甚至偶會頭痛發嘔,太醫重新診治,診脈之后與第一次診脈時候放松的神情孑然不同。 新任的院判姓章。 章院判面色雪白跪在地上,一頭磕了下去,額上出了猩紅的血。 “陛下,小人醫術不精,第一次竟從未診斷出來!” 楚鈺皺眉,“何意?” 章院判搖頭,“陛下近日可服用過大量性陰之物?” 楚鈺道,“并未?!?/br> 章院判道,“按理御膳房的人有分寸,陛下可是在別處服用了什么?前些日子我替陛下診脈,陛下癥狀不顯,脈象沉穩,今日診脈之所以能診出,是因病情加重,說明這段時間陛下從未停止服用過這陰寒之物?!?/br> 楚鈺站了起來,“何謂陰寒之物?” 章院判道,“性寒性冷的食物,亦或者是藥材。一味藥材或者單一的食物均不能引發寒疾,除非服用日久,且日服量多?!?/br> 楚鈺面無表情,“你是說,朕這身病,實是寒疾?” 章院判點頭,“寒疾無誤,陛下還在初期,往后的日子難熬啊?!?/br> 陰yin寒疾,陽yin熱疾。 身患寒疾者每逢陰雨冷天發作,發作之時面色蒼白,輾轉難眠,筋骨抽搐疼痛,如被刀尖碎骨,多數身犯寒疾者不是因為寒疾而亡,是因為受不了反反復復將要伴隨一生的痛苦而自盡。長此以往形銷骨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此癥無藥可救。 楚鈺手背青筋暴起,反復念道,“陰寒之物,陰寒之物?!?/br> 后宮中的人誰有這么大膽子? 誰又有這樣神鬼不知的本事? 誰不想讓他死,也不想讓他活? 他這些時宿居舊宮,吃穿用度皆有趙嫣在身旁。 而當初中宮的人有本事發現趙嫣,當真只是巧合嗎? 若這一切都是趙嫣的計劃。 第一步是暴露自己的身份,第二步是下毒一一 趙長寧,你編織這張金絲網究竟打算做什么? 章院判戰戰兢兢離開后,楚鈺咬牙切齒地道出了三個字,“趙長寧!” 仿佛要將這三字嚼碎吞咽。 楚鈺在舊宮中見到趙嫣的時候,趙嫣手中正捧著一卷書。 他的腳邊偎著一盆炭火。 炭火燒著明亮的烈焰,映著趙嫣略有了些血色的面頰。 楚鈺往近走了兩步,年輕天子高大的身形在地面投下巨大的暗影,籠覆住黑夜,也籠覆住光。 趙嫣微微一怔,回頭見是楚鈺,并無別的表情。 楚鈺心中還記得趙嫣在劉府中第一次見到他時候動彈不得的情狀。 已過一年。 他強迫趙嫣習慣他的存在。 而趙嫣當真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嗎? 年輕的天子彎下腰,手指落在趙嫣尖俏的下巴輕輕摩挲。 入手的皮膚觸感柔軟,帶著與往日不同的緋熱溫度。 燈火點進趙嫣一雙張揚漂亮的眼睛,纖細的脖頸上有青色的血脈跳躍。 青花絳袍上金色的紋路與天子明黃龍袍糾纏一處,呼吸間帶著微不可查的藥香,像幽寂的云苓。 勾人撕裂精美繁復的外裳,去嗅內里鮮嫩的滋味。 楚鈺眼中癡迷的神色漸漸被涌動的沉流覆滅,用聽不出來情感的聲音道,“趙長寧,他們都在逼我?!?/br> 火光中趙嫣抬起眼,眼中不見波瀾。 “陛下待如何?” 楚鈺對視趙嫣的眼睛,“連你也在逼我?!?/br> 趙嫣笑了起來。 他留在宮中是為了調查母親的死因,如今已知母親命喪何人之手,又何必在此虛以委蛇? 楚鈺道,“趙長寧,你是故意被皇后的人發現的,你早已料到了今后的局面,讓朕猜猜,你是想洗清自己的冤屈,還是想逼朕放你回西北?趙長寧,我本以為依你的性子是絕不會走回頭路的,你就那么喜歡楚欽?” 趙嫣道,“我不想洗清自己的冤屈,也不會去西北?!?/br> 洗清自己的冤屈他早已不奢望。 如今好不容易穩定的局面已經經不起任何風浪。 至于西北也不會再回去。 楚鈺心臟猛地顫動,松開了鉗制趙嫣下巴的手指。 “趙長寧,你在自尋死路!” 趙嫣站了起來,聲音低啞,“陛下圣明?!?/br> 楚鈺將趙嫣迫至榻側,握緊了拳頭,“趙長寧!” 趙嫣靠近楚鈺,一字一句道,“陛下,我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安排下?!?/br> 楚鈺將趙嫣撲倒,手掐住了他的脖頸。 “趙長寧一一朕問你最后一個問題,朕身上的寒疾與你有關?” 趙嫣冷漠地看著他,眼中無悲無喜。 在嶺南的時候,劉燕卿曾經說過。 丹砂乃性溫之藥煉制而成。 因此解方中包含的數味藥材均是陰寒之物。 以寒克溫雖能與趙嫣體內丹砂中和,而被尋常人服用則容易引發寒疾,寒疾無解,終年不愈。 這一年楚鈺食宿在舊宮中,從趙嫣知道了母親的死因之后,趙嫣飲剩殘存少數的藥汁都會倒入楚鈺的膳食。 多味藥材經中和碾磨熬煮后已不是毒,是以朱旻盛的銀針從未測出過。 趙嫣不想讓楚鈺死。 也不想讓他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