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
趙嫣沒有說話,他看著榮穎埋在自己的腳下斷了呼吸。 榮三公子的頭歪斜在自己的木椅側,死的時候還很年輕,正是男人一生中建功立業的時候。 他死的時候手中握著一枚碎裂成兩半的扳指,冰冷的面容有些溫柔。 只是這扳指的主人并不在乎扳指落在誰的手中,是毀棄亦或修繕。 榮三公子的尸體被獄卒拖入了亂墳崗。 京郊亂墳崗日日添新尸,野冢林立,白骨已遍野。 這一日亂墳崗中來了一個啞巴丫頭,正是被拘押起來的綺玉。 榮三公子死后她被放了出來,一路打聽來到了此處,抱著榮三公子殘缺不全的尸體嘶啞痛哭,細弱的肩膀擔起了車架,將榮三公子的尸體放在車架上艱難前行。 榮三公子一生恨毒了榮家,必定不肯葬進榮家祖墳。 綺玉尋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將榮三公子的尸體埋葬。 她的嗓子發不了聲,卻也救了她的命。 這是榮穎的苦心。 榮三公子一生惡貫滿盈,只結下這一次善緣。 綺玉在榮穎的墓前哭泣,沙啞的嗓子卻再也唱不出榮三公子生前喜聽的小曲。 一門榮膺的榮家早已成為斷壁殘垣,曾聲名遠播的榮三公子也不過埋骨在這方寸之地,多年以后此地荒草凄凄,無人祭拜。 明月樓出事的時候倉術從榮穎身邊遁逃,他背叛榮昇本為跟在榮穎身邊求利,然而榮穎自己走上了一條死路。倉術將榮穎已死的消息以信書與江南武館的榮昇,此后再無人見過倉術的蹤跡。 榮昇展信知道榮穎的死訊,從椅上站了起來將信燒作灰燼。 后來榮昇關閉了他的武館。 劉燕卿回了劉府,卻并沒有帶回趙嫣。 福寶心間憂慮,卻不敢多問。 劉燕卿心知楚鈺要將趙嫣入宮的消息瞞的密不透風,而他什么都沒有做。 他時時出入皇宮,旁人只以為他深受恩寵,卻不知道皇帝的寢宮中藏著驚天的秘密。 崔嘉在戶部被皇帝明旨提攜,任戶部侍郎一職。 若非上頭還有劉燕卿壓他一頭,正是前程似錦的時候。 而崔嘉并無任何喜悅之色。 趙長寧這三個字成了他心中的魔魘,攪的他夜夜不得安寧。 他知道趙長寧被帶進宮中。 卻不敢和任何人說。 趙嫣在宮中安靜的像一具尸體。 除了偶爾打聽過一次王生的下落,得到人還活著的回答后未曾多言半句。 他從一個囚牢搬到了另外一個囚牢,身體在日漸精細的調養中恢復元氣。 自從趙嫣被密不透風地捂進了帝王的寢宮,除了幾個被拔了舌頭的宮人之外無人再能進出,包括皇帝身邊最得寵愛的大宮女沈浮鳶。朱旻盛一雙混濁老眼將一切看進眼中,除了嘆息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趙嫣在楚鈺的寢宮中看到了許多有關他的痕跡。 譬如趙家的藏書,譬如案前一幅美人圖。 臉是他的臉,卻有女子的身段。 楚鈺下朝回了寢宮的時候,正見趙嫣將那幅畫撕的粉碎。 楚鈺并不生氣,如今真正的趙嫣就在他身邊,他還看那畫做什么? 而趙嫣始終困在寢宮中也不是長久之計,短時間可以瞞天過海,若是時間長了,必定會有人起疑心,楚鈺后來將趙嫣安置在一處舊宮中,曾經是先帝寵妃的居所,后來這名寵妃犯了事被斬殺,舊宮便被上了封條。 楚鈺將內里修繕一新,把趙嫣送了進去。 舊宮遠僻,石門上鎖,鎖上封條未拆。 后宮中的娘娘們少有來此,楚鈺命人修了一條暗道連通他的寢宮,這里便成了趙嫣唯一的出口。 趙嫣被困在舊宮中。 從外看去是一座廢宅的舊宮內里鋪滿香草與繡著鮮花的軟毯。 膳食精細,暖意融融。 皇帝親自送來華美的衣飾與一斗又一斗熠熠生輝的明珠。 趙嫣在舊宮中耳聽飛鳥鳴啼,眼見繁花似錦。 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宮女太監嬉笑玩鬧的聲音。 趙嫣的身邊有一名拔了舌頭的宮女伺候著,她們在固定的時辰端來調理身子的湯藥,趙嫣知道這湯藥是劉燕卿的手筆。 從永歷七年到永歷八年是難挨的一年。 楚鈺日日都來,卻什么都不做。 深夜的時候他將趙嫣攬入懷中,雖然仍舊能察覺到懷中身體的顫抖,卻并未感受到明顯的拒絕。 楚鈺知道趙嫣留在他身邊的目的。 而他什么都不會說。 如果可能,他希望趙嫣的耐心永遠不會消失。 樹藤將他的白楊扼住咽喉纏在懷中,似乎要吸干凈楊樹的養分。 趙嫣在深宮中無數次遠眺浮云下的山脈。 明亮的白日掛著溫暖的陽光,漆黑的夜空掛著冷淡的月亮,日月就此在一方上空交替。 趙嫣的腰間掛著一枚玉佩,這是陸驚瀾的東西,玉佩上的香氣蕩滌在鼻尖,趙嫣手指不經意地握住了玉佩,在冰冷的地上軟倒,沉沉睡過去。 長久的調養中趙嫣身體的丹砂余毒已清。 而就在這時候,劉府中為了找一個人已經翻天覆地。 被困囚于水牢中的王生逃了。 放走王生的人是福寶。 第二百零四章 永歷八年年初的時候下一場大雪。 大雪封了山脈。 暖室內灼燒著通紅的炭火,舊宮安謐無聲。只有一名被拔了舌頭的宮女手中打著小扇,在藥爐邊困倦席地而坐。 天將要凌晨。 床榻上的帷簾被拉開,朱旻盛替皇帝洗漱更衣,皇帝回頭看了一眼榻上似乎沉沉睡去的人,低聲道,“小心些,別吵醒了他?!?/br> 朱旻盛道,“陛下如今將消息捂的密不透風,總有一天西北的那位會知道,三年之期如今已到,陛下待如何?” 楚鈺搖頭,“他不會去西北了?!?/br> 趙長寧這樣的性子,他的小皇叔一旦娶親,便與他絕無可能。 朱旻盛又道,“陛下可想過要是那件事被趙大人知道又該如何?” 楚鈺握緊了手指,“朕不會讓他知道。即便知道了,那是先帝所為,與朕有什么干系?” 楊太傅與皇帝陳辭趙嫣生母之死始末的時候朱旻盛正在寢宮一側候駕,是以深知緣由,正因知曉太多,才心中憂慮不安。 “陛下,若有一天瞞不住了呢?” 楚鈺咬牙,“瞞不住也要瞞?!?/br> 朱旻盛道,“關于趙大人生母……” 楚鈺眼神猛地落在了趙嫣沉睡的榻上,見昏燈下趙嫣仍舊安謐沉睡,這才神情松懈下來,“此后無需再談此事?!?/br> 朱旻盛嘆息。 舊宮中每夜的安神香從未斷過,趙嫣此時應當醒不過來才是,陛下仍舊如此小心,實在是對這趙嫣緊張之至。 他二人離開后,床榻上的趙嫣卻睜開了眼睛。 楚鈺永遠不會知道,有楚鈺在身邊的這整整一年,趙嫣從未真正入睡過。 即便是助眠的安神香都不能讓趙嫣有半刻安寧。 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便是大理寺噩夢般的一夜,循環往復,永無止境。 再后來,安神香早已被趙嫣偷偷換掉。 楚鈺在趙嫣身邊總是一夜沉眠,竟從未察覺到異常。 趙嫣握緊手指,額發皆是虛軟的汗。 楚鈺要瞞住什么? 1瞞住關于他母親的事。 關于他母親的什么事? “那是先帝所為,與朕有什么干系?” 先帝做了什么? 趙嫣手腳冰冷。 他怎么就從未懷疑過先帝? 他疑心過太后。 但是太后有殺人的動機,卻未必有殺人的手段。 而在宮中的掌權人中,他除了太后,竟不知道自己還曾得罪過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