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思及銀甲軍前趙嫣攬住楚欽脖頸的一幕,楚鈺眼神陰霾。 楚欽若娶明氏女,趙嫣必定死心。 趙長寧一一 被他攥住手里了。 永歷五年十月,明正源嫡女賜婚西北,擇日從京中啟程,西北軍中卻并無歡慶之色。 鄴城苦寒,綠草枯黃,大漠凍雪,軍營外呵氣成冰,人們早早裹覆厚衣,卻不敵風雪天氣。室外亂云薄暮,帳內暖意融融。 書房中的炭火灼燒正旺,雕花窗柩緊閉,耳聞風鳴雪嘯,楚欽對面是童章趙茗,他二人發鬢沾著細碎的雪花,雪花入室內化開,泅濕衣襟,在青磚地面墜落一灘灘水跡。 楚欽自顧自斟一杯酒遞過去,“來了?” 趙茗打翻楚欽遞過來的酒,杯盞落地發出刺耳的聲音,酒水與地上的雪水融開,上前揪住楚欽的衣領,雙目如發狂的兇獸。 “你當真要娶明氏女?” 楚欽神情波瀾不驚。 “是?!?/br> 趙茗手背青筋暴起,低聲嘶吼道,“你把我兄長置于何地?” 楚欽反問,“最希望我娶妻的人不是你嗎?” 趙茗眼中憤怒之色漸濃,“我怕兄長被氣壞身子?!?/br> 楚欽搖頭,“他不會?!?/br> 趙茗嗤之以鼻,“你如何知道?” 楚欽嘆息道,“他活的太清醒?!?/br> 趙茗揪著他衣領的胳膊松開,一拳頭砸在雕花案幾上。 他知道秦王說的是實話。 趙長寧這一生活的清醒,卻不通透。 通透的人會迷途知返,趙長寧不會。 有時候人糊涂一點反而是好事。 楚欽整了整衣襟,轉頭對童章一字一句道,“三年之后明氏女暴病而亡?!?/br> 童章驚愕看向楚欽,方才明白其中深意,拱手道,“屬下知道?!?/br> 明氏女實與jian細無異。 趙嫣在京城,楚欽尚能容忍明氏女三年。 三年之后趙嫣離開京城楚欽則再無掣肘。 “朝廷借機要安插耳目,派一個在明處的女人總比在暗處的刀劍容易掌控。他們既然存著這樣的心,不如將計就計利用好這枚棋子?!?/br> 趙茗這時才明白楚欽的打算,立在一側冷笑道,“還未娶親便準備要做鰥夫,西北王好手段?!?/br> 童章瞪了趙茗一眼,“小兔崽子說什么呢?” 趙茗道,“叫誰小兔崽子呢?” 童章不理睬趙茗,拱手對楚欽道,“屬下已知殿下思慮?!?/br> 楚欽道,“今夜你還當值,先行退下吧?!?/br> 童章拱手行禮退下。 趙茗上前一步,“希望你不會后悔?!?/br> 楚欽喉結動了動,發出嘶啞的笑聲,他的下巴冒著青色的胡茬,臉上帶著痛苦的神情,一杯又一杯的飲著案前杯盞中的烈酒。 即便是這樣烈的酒也不能煨熱從冰冷的心臟處涌動流向四肢的血。 趙茗的目光落在楚欽兩鬢的白發上,心知自從楚欽回了鄴城身邊的酒便未曾離身過。 大名鼎鼎的西北王一夕之間仿佛滄桑了十歲。 “趙茗,你不了解楚鈺,他是個瘋子,趙嫣在他手里他什么都做的出來?!?/br> 趙茗惡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淚,“當初為什么要把哥哥留在京城!” 楚欽苦笑,“不然能怎么辦?看著他死?” 趙茗伸手拿起楚欽案前的酒盞猛地灌了一口,將酒盞摔在了地上發出劇烈的聲響,“我早晚有一天要取了皇帝的狗頭!” 楚欽嘆息,“趙茗,我會將你哥哥接回來?!?/br>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這三年于楚欽而言是忍辱負重的三年。 于趙嫣而言又是什么? 每思及此,趙茗心如刀絞。 趙茗飲了烈酒,喝的很醉,他踉踉蹌蹌地掀簾而出仰面躺在冰冷的雪地中,飛揚的雪花落在發梢眉睫,止不住笑起來,眼角沁出淚,淚與雪融在一起。 風雪隨著趙茗掀開的簾幕倒灌進來,乍翻案前的金樽。 楚欽的目光透過窗柩落在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上。 翻越連綿峻嶺能看見西北與中原的界碑。 就在那個地方,楚欽背叛了趙嫣。 趙嫣這一生最恨背叛。 而他即將再背叛一次。 男人的手握住了腰間的銀刀,血紅的眼中似要沁出殷殷的血。 農歷十月十八,宜祭祀,宜婚嫁。 京城的街道熱鬧起來,喜慶的嗩吶聲傳遍大街小巷,南遷的大雁在空中飛旋。 陸驚瀾仰面躺在房梁上,聽著劉府外刺耳的樂聲。 他擔憂地看了眼梁下的趙嫣,見趙嫣手中的書卷擱置案幾,眼瞳茫然地問一旁正替換湯藥的福寶,“外面怎么了?” 福寶猶豫半晌道,“明家的女兒出嫁西北了?!?/br> 趙嫣攥緊手指。 劉燕卿曾說過,陛下有意賜婚西北王。 趙嫣猛地咳嗽出聲。 福寶替他順氣,趙嫣低低喘息。 “我們出去看一看?!?/br> 陸驚瀾躍下房梁,“公子要出去?” 趙嫣搖頭,“我與福寶出去,你留在這里?!?/br> 陸驚瀾心中微微一怔,布滿疤痕的丑陋面頰上并無不滿之色,用他嘶啞難聽的聲音道,“好?!?/br> 即便是披著一張鬼面,趙嫣對他仍舊避諱有加。 陸驚瀾答應過趙嫣,這一生都不出現在他面前。 陸家余孽陸驚瀾已經死去。 留在趙嫣身邊的人是王生。 陸驚瀾并不知道自己的假面會披多久。 或許只要不被趙嫣發現,他會披著一輩子。 許多人不敢輕言一生。 而趙嫣就是陸驚瀾余下的一生。 他看著福寶攜趙嫣離去,再度翻身入梁,丑陋的面具下是見不得光的溫柔神情。 趙嫣與福寶出了府門。 有日光灑落,人群喧囂不寧。 福寶問,“公子可怪殿下?” 趙嫣搖頭。 明正源是三朝輔政,?;室稽h。 明氏女這時候出嫁西北顯然是光明正大地做朝廷的耳目,楚欽不會不知。 先不思量楚鈺此舉是為何意,依照趙嫣對楚欽的了解此時應下婚事必是虛以委蛇之策。 明氏女將遲早在楚欽手中淪為反制朝廷的棋子,三年之內尚能因趙嫣之故即便失去作用也可留一條活路,三年之后則不盡然。 大局已定,短時間之內西北軍與朝廷難起戰事,雙方都不想撕破和平的表相,無論是楚鈺此舉亦或是楚欽所為都是在為著萬分之一的可能給自己留后路。歷朝歷代的升平盛世都是在這試探與猜忌,暗流與沉云中得以維持,最終也將在幾百年間因之而龜裂。 楚鈺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楚欽沒有。 那被選做新嫁娘實則是耳目的明氏女也沒有。 人人都是懸浮在蛛網上的蟲蟻,在滔天的風雪中隨著搖曳的絲網艱難地上下攀爬。 趙嫣頭上帶著斗笠。 斗笠下有輕紗。 他像一只蒼白又見不得人的鬼,佇立在滿目大紅中格外醒目。 市井嘈雜瑣碎之音充盈于耳。 福寶紅著眼眶拉住趙嫣繡著卷動云紋的衣袖“公子,咱們別看了,回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