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于是陸驚瀾想,那個后來跟著福寶至云來客棧的高大男人一定是秦王。 秦王找到他了嗎? 陸驚瀾不知道。 他再也沒有打聽到有關于趙長寧的一絲一毫消息。 直到不久之后傳來赫連丹的死訊傳遍了大江南北,于是方猜測赫連丹定然在當日的那群突厥人之中,若赫連丹已經死去,想必死于前去營救趙長寧的秦王之手。 而趙長寧與秦王在一處,沒有人能傷的了他。 身無長物的陸驚瀾在確定趙長寧無恙后在林河村留了下來。 他還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哪里。 或許等天下太平,他尋著趙長寧在的地方,遠遠看一眼。 后來西征大捷,外夷皆平。 秦王搗毀了突厥人的老巢。 而此時距趙嫣離開嶺南已經有四五月。 劉燕卿只給趙長寧帶夠了三個月的藥材,秦王送他回嶺南了嗎? 陸驚瀾給嶺南的陸沉霜報平安信,順便提及劉燕卿,卻在阿姐的回信中除了通篇叮嚀,還看到“已述職回京”五字。 劉燕卿為何突然回京? 若劉燕卿回京,趙嫣怎么辦? 秦王會送趙嫣回京城嗎? 陸驚瀾握緊了自己無力的左手。 他知道京城是什么樣的鬼地方。 那個地方的人喜歡吃人。 陸驚瀾覺得已經到了自己離開的時候。 他與純樸善良的捕魚人辭別,一人踏上回京城的路。 已不能替他遮避風雨,就遠遠地看一眼。 陸驚瀾除了少年時候有過鮮花著錦的風光,更多時候活在陰森煉獄,前路山洪曝野,后方赤血十里,只等著十殿閻羅得空來與他清算,拘走他的魂魄。 陸驚瀾在京城逗留多日后,終于在一處酒館中看到了趙長寧。 趙長寧帶著斗笠,身邊跟著福寶。 即便只是一道背影,陸驚瀾一眼便認了出來。 他怕被趙嫣發現,在酒館的角落里屏住呼吸,不敢錯一下眼珠。 他看到趙嫣被人群侮辱,而他再也不能揮劍斬殺傷害他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跟在趙嫣身后,看著他從酒館出來,去了寧王的墓地。 他看到趙嫣在寧王的墓前手指撫摸著另一個自己說,“趙長寧,你怎么這么可憐?” 飛塵遮覆住陸驚瀾的雙目,也遮覆住他痛苦的神情。 趙長寧離開的時候,陸驚瀾看到他從福寶手中接過了什么東西。 是一件被風沙吞噬已經襤褸不堪的外衫。 陸驚瀾心臟猛烈地跳動著。 那是他自己的東西。 盡管已經破損的看不出顏色,仍然認了出來。 他從京城前往嶺南之前,披在了石雕身上。 從外衫中掉落一枚蒙塵的玉佩。 玉佩是陸驚瀾從趙長寧處搶來的生辰禮。 他以為丟了。 找了很久。 原來藏在披著石雕的外衫中,伴隨趙長寧歷經風雨摧殘。 陸驚瀾看著趙長寧彎下腰將玉佩撿起來,細長的手指拂去玉佩上的塵土,系在腰間。 陸驚瀾的手背青色經脈下涌動著沸騰的血。 冷漠的眼瞳漆黑發亮,距焦在某一個點上一動不動。 他生怕這是幻覺。 直到那主仆二人的馬車遠行,枯枝樹影被風婆娑卷動,才有了真實感。 陸驚瀾從未有過這樣卑微的時刻。 只得這樣一個拂塵的動作,就能讓他心甘情愿地為趙長寧去死。 陸驚瀾這一生原來并非一無所獲。 第一百七十四章 正如楚鈺所言,趙嫣在劉府過了一段安生日子,直到永歷五年三月下旬的時候,宮中的瓊林宴開。 新科及第的士子三三兩兩入宴,一張張陌生又年輕的臉還是意氣風發的模樣。 他們還不曾真正入官場,不曾領會其中的殘酷與黑暗,也許心中還有著濟世救民的美好理想。 朝臣新舊交替,儼然換了榮家天下。 年輕的天子高距華宴,看著階下紅袍狀元郎,盯著那一襲大紅,又飲一口酒,已有七分醉意。 “宴罷,去劉府一趟吧?!?/br> 朱旻盛斂目立在一側道,“遵旨?!?/br> 他是皇帝,即便是醉話,旁的人也沒有反駁的余地。 端坐側位的劉燕卿抬頭看了眼殿上,似乎什么都聽到了,又似乎什么都沒有聽到。 宴中諸臣子推杯換盞,程沐坐在案前,手執青色的筆。 他是史官,要將每一年的瓊林宴往來諸人諸事記錄在冊。 今日的這群年輕士子,往后又是什么人能在朝堂上呼風喚雨? 程沐低垂著眉眼,心中毫無波瀾。 他看著趙家沒了,看著榮家倒了。 知情或者不知情的,人人費盡心機卷入這權利傾軋的漩渦之中。 昔日高門淪為階下之囚,這樣的事在史書與現實中日復一日地交替重演。 當年新科及第的趙嫣,是否眼中有同樣的一輪太陽? 若趙嫣到頭來還鐫刻在歷史的恥辱柱之上,他這一身官袍也該卸下。 愧為修史人。 程沐所作趙嫣生平傳記寫了整整兩年。 從永歷三年到永歷五年。 這兩年是大楚歷史上狼煙遍地的兩年。 即便是京城四處傳言西北軍就要打到金鑾殿,程沐也不曾停下手中的筆。 他要將趙嫣的傳記流傳于世,但求史書還一個公道。 這本傳記再過些日子便能落下最后一筆,家中的手稿已經鋪成墻。 程沐看著珠簾之后高高在上的天子,低聲嘆息。 人人都說他太過執著于一個死人。 卻不知道這些活著的人才是真正的行尸走rou。 下宴的時候,程沐遇到了劉燕卿。 劉燕卿見程沐挑眉道,“總算還有一個熟面孔?!?/br> 程沐拱手道,“見過大人?!?/br> 劉燕卿瞧了眼他身上青色的官袍道,“這幾年過去,也不見升遷?!?/br> 程沐搖頭,“志不在此?!?/br> 劉燕卿嘆息,“這滿朝上下,也就小程大人尚算一股清流?!?/br> 程沐看了劉燕卿一眼,“大人寥贊,唯一值得如此稱呼的只有已故的趙大人,他沒有辱沒趙家的名聲?!?/br> 劉燕卿目光遙遙看向劉府的方向道,“他若是能聽到這句話,心里應當會舒服些?!?/br> 程沐笑了,“我有幸曾目睹過趙首輔的風采,見之一目,不能忘也?!?/br> 劉燕卿微微一怔,也笑道,“他這樣的人,確實很難令人忘懷?!?/br> 程沐拱手,“大人止步,程沐先行告退?!?/br> 劉燕卿負手而立,目送程沐離開,丹鳳眼瞇起,低聲道,“小程大人這條命,可別隨便丟了?!?/br> 崔嘉遠遠看到劉燕卿,而劉燕卿如今身在高位,并非他能惹得起的人。 最重要的是,劉燕卿曾是趙嫣舊人。 劉燕卿卻看到了他,挑眉道,“崔大人這是要往哪去?” 崔嘉行禮道,“下臣見過大人。臣宴罷欲往府中去?!?/br> 劉燕卿挑眉道,“崔大人與我順路,正好捎帶一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