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五指握的生緊,有汗珠從手心沁出。 他癡癡傻傻的問了句,“你是誰,為什么與我哥哥長的一樣?” 和他哥哥長的一模一樣的年輕公子走近他并將他攬進了懷中,趙茗感到自己肩膀上有濕透的水跡。 趙茗渾身都在發抖,高大的身形蜷縮成一團,手指小心翼翼地攥緊一截月白色的衣袖。 他生怕自己會像孩子一樣哭泣出聲。 他在戰場上流過許多血,卻從未流過淚。 趙茗耳邊傳來一聲嘆息。 只那一聲嘆息,趙茗便知道,他的哥哥回來了。 趙茗血紅著眼,手指牢牢攥著一截衣袖,顫抖著用他沙啞難聽的聲音道,“是你嗎?哥哥?!?/br> 知道趙嫣死去時候全身凍結的血液至今還未消融,又驟然沸騰,高大的青年圈緊兄長的腰,喃喃道,“我是不是在做夢?!?/br> 如果這是夢,夢醒后還要面對家破人亡的事實,未免太過殘忍。 窗柩外只有風雪,暖室內未曾點燈,趙茗耳邊聽到熟悉的聲音,“這不是夢?!?/br> 趙茗如同荒漠一樣的眼瞳驟然亮起。 雪花還在簌簌落下,簾帳還在為風浮動,他牢牢將兄長環在身邊,他的兄長不曾像往常一樣消失。 趙嫣的手指撫摸著趙茗的發,趙茗枕在他的膝上,手環著趙嫣的腰,力道很大,因為用了力氣傷口破裂,卻感覺不到疼痛。 趙茗臉頰在趙嫣膝上蹭了蹭,就像一個失去一切的孩子。而他滿打滿算也不過二十多歲,身上密布的刀痕卻已觸目驚心。 直到趙嫣鼻尖嗅到了腥味,才見懷中的趙茗傷口下泅開一沁紅色的血,人已經暈厥過去,最后喚來了隨軍的大夫的時候,那雙環住趙嫣腰身的手臂仍舊不曾松開。 第一百六十一章 趙嫣替趙茗擦拭干凈額頭上沁出的冷汗。 趙茗小時候發燒也是趙嫣徹夜不眠看顧,只怕如今趙茗自己都已忘記。 楚欽掀簾而入,身上帶出兵戈之音,“怎么樣了?” 趙嫣不錯眼珠地盯著病榻上的青年,替他掖住繡著絹花的被角,暖帳內藥香彌漫。 “傷口被撐裂,剛剛喝過藥,又疼的昏睡過去?!?/br> 楚欽立在塌前低聲嘆息,“知道你出事……趙茗遭了不少罪?!?/br> 趙嫣苦笑,“我當初將趙茗交給你,就是怕他這樣的性子闖出彌天大禍,若他能一直恨我,也好過現在這副模樣?!?/br> 趙茗的手直到現在都攥著趙嫣的一截青色衣袖不曾松開。 趙嫣瞧著幼弟的面容,這個孩子如今已經是軍人的模樣,蒼白的面頰上帶著皸裂的傷口,眼中不見稚氣,眉宇疏朗開闊,隱有趙仕儒的影子。 趙茗肖父,趙嫣肖母。 小時候趙茗喜歡纏著他,越長大卻越讓人cao心。 趙氏死后趙茗就是趙嫣的命根子,即便連趙嫣亦不曾想到,一個蘭青攪的趙家雞犬不寧。 這還是當初趙茗離家后他們兄弟二人頭一回見面。 不過幾年的時日,漫長的像幾十年。 趙嫣死了。 趙茗跟著秦王成了反賊。 無論是趙茗亦或楚欽,趙嫣都不希望他們在史書上留下污點。 被萬人唾罵的滋味這世上沒有誰比他更加清楚。 有他一個就已足夠。 趙嫣看著趙茗,忽然覺得,若是老天苛待他,就應該取走趙茗的性命。 而今趙茗還活著,他緣何怨憎命運不公? 昏沉的趙茗永遠不會知道,他對于自己的兄長意味著什么。 童章在軍帳外端正跪立,身長八尺的大漢褪下戰袍,身負的荊條扎穿血rou。 楚欽抬眸看他,“守在此處做什么?” 童章看了楚欽一眼,拱手道,“殿下,屬下今日前來效仿古人負荊請罪?!?/br> 楚欽挑眉,對童章道,“你如何知?” 童章端跪不起,“我其實有些猜測,卻不敢確定,直到見那人進了趙茗的軍帳?!?/br> 童章是西北軍中除趙茗楚欽外唯一與曾經的內閣首輔趙嫣近距離接觸過的人,且那少年通風報信的手書經他手轉交于秦王,信稱故友,卻無他物自證。信上蜜蠟所封之手法可看出京中人士所為。 收信之后的秦王神情大變,審問那送信少年的時候屏退左右,連夜帶黑甲過江。 后與秦王同去的黑甲五人折三人,此二人回營后相關諸事閉口不談,未過多久秦王歸來,劍拔弩張的對岸傳來朝廷談和的消息,其中種種驚心動魄。 朝廷為平西北軍心意以榮家祭旗,方定下談和大局,童章隨大軍西征,突厥王都一戰之后秦王亦先于大軍往冀州去,帶回一位病弱公子,且與趙茗似有關聯。 能與趙茗相關,又與秦王往來甚密的人,除了曾經慘死的內閣首輔還有什么人? 若是趙嫣,他在這次談和中又起到了多大的作用?是否又與赫連丹之死相關? 童章雖不知趙嫣與秦王是何關系,卻知趙嫣諸事秦王應當很早便知道一些,所以才處處維護,斬殺寧王的時候法場百姓暴動,也是秦王派他親自過去護送,當時童章說了些不好聽的話,后來知道實情,對趙嫣所行所為十分敬佩,為曾經口不擇言心中自責不已。 “日后大人若是有何差遣,童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趙嫣已不是首輔,童章仍尊稱他一聲大人。 高大的軍人聲音沉穩有力,字字發自肺腑。 楚欽回頭看向帳中。 趙長寧這一生,可有人為了曾經的惡語相向如此鄭重道歉過? 趙嫣從帳中出來,衣襟上還沾染趙茗傷口的血,他親自除下荊條,扶起跪在地上的童章,“童將軍曾以性命保家衛國,趙嫣不值這一跪?!?/br> 童章執拗道,“若大人不值這一跪,天下便無人值得這一跪?!?/br> 楚欽道,“外頭人多眼雜,先入帳內吧?!?/br> 童章知其利害,跟隨入內。 西北的男人好烈酒,如今在冀州,飲不到西北的燒酒,冀州的陳釀如水一般灌入咽喉。 童章看著塌上昏沉的趙茗道,“趙茗必定無事?!?/br> 趙嫣道,“謝過將軍吉言?!?/br> 童章笑道,“當年趙茗剛入軍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跟著寧軻沒少被寧軻收拾。誰能想到有一天這樣一個京城來的紈绔子弟能接住寧軻手里的黑甲?!?/br> 提到寧軻,楚欽悶頭又飲了一口酒。 童章嘆道,“寧軻早死,可憐我西北軍中兒郎曾經個個為朝廷疲于奔命?!?/br> 楚欽搖頭,“大局已定,往事休提?!?/br> 童章道,“此戰過后,若朝廷死了動西北的心思,相安無事便也罷了?!?/br> 趙嫣端正道,“西北軍顧全大局,我敬童將軍一杯?!?/br> 推杯換盞間皆有幾分醉意。童章喝多了酒,便開始口無遮攔,“當年殿下在京城,那是滿樓紅袖招的人物,誰能想到到現在連個家室都沒有?寧軻和嫂夫人生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br> 楚欽冷笑著對童章一腳踹過去,童章仍舊沒有閉嘴,反而將楚欽的底褲都要兜出去,“當年能入殿下眼中的女人,光是貌美不夠,還要有風情?!?/br> 當年的楚欽一入京城,便偽作沉迷美色的模樣做給先帝看。一個有弱點的人對于先帝來說無疑更好掌控。 人人都有兩張臉。 只有一張臉的人會被這世道吃掉。 燭火映著趙嫣雪白的臉,趙嫣淡淡笑了,“秦王殿下年少風流,自然是我等比不得的?!?/br> 楚欽苦笑,心道童章這廝日后還是少喝酒為妙。 “逢場作戲罷了,我當年的處境,你不是不知?!?/br> 童章后來醉的人事不知,喚人抬出。 楚欽被趙嫣趕出軍帳。 帳中便只剩下趙嫣與趙茗二人。 趙茗在后半夜清醒,看到趴伏在塌側的兄長,手指將趙嫣一縷滑落額前的發絲別至耳后,落在發間的幾縷銀絲的時候如同被針尖刺傷了眼睛。 哥哥,阿茗錯了。 趙茗靠近趙嫣,眼中有血霧,小心翼翼第環住趙嫣的腰身。 他閉上眼睛嗅著熟悉的藥香味,在夢中回到多年以前。 趙長寧還未高中。 崔家的老巡撫也沒有去世。 趙茗和崔嘉還是孩童。 他們就像趙長寧身后的兩條尾巴。 崔嘉喜歡吃東街巷口的炒糖人,趙茗也喜歡,還為了炒糖人曾經打過架。 趙長寧擦干凈趙茗臟兮兮的小臉,摘下他 發上的樹葉道,“我們現在寄人籬下,舅父舅母待你我不薄,有什么好東西要懂得先讓給表弟?!?/br> 說這話的趙長寧分明也是一個孩子,卻因寄人籬下看遍冷暖,知道人情易借難還。 后來趙茗將他的話牢牢記在心里,再未與崔嘉爭奪過糖人。 他當年為什么以為,哥哥會棄崔家于不顧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