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趙茗怔怔盯著最后“病逝于劉府”五個字,惶然無助地看向秦王,像一個被自己的兄長拋棄和背叛的孩子。 楚欽的聲音落在趙茗耳畔像來自惡鬼地獄的回信。 “趙茗,趙家沒了,趙嫣死了?!?/br> 第一百一十一章 恍若一道驚雷炸裂在頭頂。 趙茗臉色煞白,眼中的勾子破閘而出,“趙嫣不會死,我要回趙家!” 他話音剛落便腳步踉蹌向外沖去,眉眼凄厲至極。 趙茗無法承認給榮家遞刀的人是自己,也無法接受趙嫣死去的事實。 楚欽制住趙茗將他掀翻,“趙茗,你知道你哥哥怎么死的?” 趙茗眼前除了濃重的血影什么都瞧不清楚,憤怒地掙脫桎梏。 他拳腳功夫師從楚欽,多番纏斗不敵,被反扣在冰冷的墻壁,額頭重重撞出了青紫色的淤痕。 楚欽聲音低啞道,“他在大理寺的囚牢中受盡折辱,活著出來沒過了多少日子,便死在了劉府,劉家被貶謫嶺南。你兄長的尸首在亂墳崗,被野狗啃的什么都不剩下了?!?/br> 趙茗血紅著眼,像一頭負傷的獸。 甚至來不及舔舐自己支離破碎的爪牙,便被割骨剝rou。 趙茗嘶喊出聲,“你騙人!我要回趙家!我要回趙家!” “趙家的府邸如今已經是國庫貼上封條的私產?!?/br> 楚欽松開了禁錮,趙茗狼狽軟倒在了墻角。 趙茗的心臟痙攣成一團。 當年趙仕儒去世,他沒有覺得家破人亡。 后來趙夫人沒了,他也不曾覺得家破人亡。 如今趙嫣死了,他才嘗到了家破人亡的滋味。 這二十多年,似乎天塌下來也知道身后會有人替他撐著。 所以他無法無天,胡作非為,小心翼翼試探著趙嫣的底線,卻發現趙嫣對他沒有底線。 于是越發肆無忌憚。 趙嫣死了,從此趙茗一人孤零零地在這世上如同孤魂野鬼,再無歸處。 楚欽將趙嫣留給自己的絕筆交給了趙茗。 “你好好看看趙嫣出事前最后一刻牽掛的是什么人?!背J斂目道,“還有,恭喜你如今是三品都尉了?!?/br> 趙茗聲音嘶啞異常,像一把破舊的銅鑼,凌厲刺耳,“殿下與我兄長是何關系?” 楚欽的目光透過窗柩落在高懸于重檐翹壁的長明燈上。 長明燈燈芯將盡,于漆黑的夜中微弱含光。 趙茗聽到楚欽答道,“是我見色起意?!?/br> 夜深云沉,霜重風寒。 不過一刻鐘,細碎的小雪為急風拂進窗柩,又為室內的暖意所融化。 正廳只剩趙茗一人。 他的手腳比府外飛揚的雪花還要冰冷。 刺骨的涼意從血脈延伸至皮膚,一寸寸凍結跳躍的心臟。 趙茗從地上踉蹌爬起,用抖如篩糠的手拆開趙嫣的親筆書信。 有趙家的金鋪與典當行的地契,還有趙嫣多年來的積蓄兌成的銀票。 趙嫣身為內閣首輔,到最后拿出來的家產到底寒酸了些,卻足夠趙茗富足一生。 最后是一頁密密匝匝的手信。 趙銘看到他的兄長端整俊逸的字跡。 “趙家一門若只剩趙茗一人,煩請殿下多為看顧,趙嫣來生結草銜環當為報答?!?/br> “殿下凱旋之日,若念著舊情,請尋得趙嫣尸首,薄席卷了,扔于亂墳之中,趙嫣九泉之下銘記于心?!?/br> “哥哥是不是怕阿茗恨你?” 趙茗喃喃自語,眼中干澀的沒有一滴淚?!耙欢ㄊ沁@樣?!?/br> 因為怕自己唯一的血親恨他,恨到連尸骨都不肯替他收,才將自己的身后事托付給一個外人。 趙茗覺得自己身上每一道傷口都猙獰皸裂,汨汨淌著殷紅色的血。 三品都尉。 這用命搏來的軍功卻把趙茗變成了置身陋巷陰溝的老鼠。 他拼命回來,趙嫣卻死了。 他這么多年究竟做了些什么? 直到這時候趙茗才發現,這么多年,趙嫣看似高居廟堂,權傾天下,真正有的也只有他這個不爭氣的弟弟而已。 趙茗離開的時候,飛揚肆虐的雪花墜在他的眉發上。 “阿茗長大后要知禮節,正衣冠,做君子?!?/br> 趙茗沒有做君子。 他握緊了腰間的刀。 急風乍滅秦王府高懸的長明燈。 翌日,春蘿于正廳見趙茗一紙留書。 “多謝殿下告知,趙茗無恙?!?/br> 寥寥幾字,楚欽過目后對春蘿囑咐道,“派幾個人跟著他,別出什么事?!?/br> 春蘿應是,細心替他整好衣襟。 這時秦王府的管家來報,有黑甲急見。 楚欽看了春蘿一眼道,“你先出去?!?/br> 春蘿端起青花茶盞退下。 那黑甲軍士上前,附耳道,“殿下,安插錦衣衛的人暴露了?!?/br> 楚欽面無表情。 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錦衣衛的人非秦王所安插,是周太皇太妃早年所安排,先帝在世時便已潛入其中。 楚欽從未動用過這批勢力。 之前楚欽出入劉府,皇宮日夜派錦衣衛盯著劉府動向,楚鈺全然不知則是周太皇太妃的手筆。 這一遭終究將這君臣叔侄二人推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第一百一十二章 榮家私宅。 芙蓉帳中暖意融融,翡翠畫屏后有若隱若現的虛影。 窗柩外大雪紛飛,無星無月。 榮穎面容冷漠地將手從身下半裸著的年輕女子脖頸上移開。 凌亂的黑發掩蓋住青白脖頸上兩道觸目驚心的掐痕,眼角落一滴未干涸的珠淚。 是個絕色的美人。 “扔去亂墳崗吧?!?/br> 榮家的人熟練上前抬走尸體。 綺玉跟著榮穎日久,清楚這女子的來歷。 她是榮穎近些時日頗為喜愛的清倌,如今眼睛不眨一下便掐死在了床第間。 綺玉穿過翡翠畫屏,她手中拿起外裳替榮穎細心穿好。 半蹲下身子為他系上精致的衣帶。 榮穎閉著眼睛,由著一雙情致溫柔的手為他整裝,忽而道,“你覺得她像誰?” 綺玉垂眸,知他問的是方才被抬出去的美貌女子。 她盯著榮穎一片繡著牡丹的衣擺遲疑道,“像已故的趙首輔?!?/br> “你倒是有一雙利眼?!睒s穎遂笑了,目光復又冰冷,“像,但不夠像?!?/br> 綺玉搖頭,“奴婢不懂?!?/br> 榮穎拂了拂衣袖,頗嫌棄道,“這間屋子血腥味太重,日后便封了了吧?!?/br> 綺玉點頭應是,“公子可回榮府?” 榮穎沉默半晌,后道,“回吧?!?/br> 綺玉道,“奴婢去吩咐?!?/br> 一柄出鞘的刀橫陳于榮穎脖頸上時,榮穎還未等來回榮府的馬車。 “許久未見,榮三公子還是這般心狠手辣?!?/br> 此時榮穎心知,綺玉與車夫只怕均被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