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暗衛離開后不久,邶燊院里進來了一道身影。 懷青腳步匆匆, 從外面回來, 衣襟被夜風吹動, 沾著點燒焦的炭火味。 他叩門進書房時, 容渟正在寫字。 懷青看著他坐在圈椅上的背影,低聲稟報:“沈府里燒焦的尸體,共有七具,皇上也怕她們假死脫罪,叫仵作來查驗了, 里頭有沈府的三個丫鬟,兩個小廝,換有沈夫人與她女兒,錯不了?!?/br> 懷青一想到活生生的人被大火吞噬的場景,腳就有些顫,看著外面掛著的燈, 眼神都不對勁兒了。 見到死人,心里面總是會震動的。 案前, 容渟寫字的手慢悠悠一頓,他并未轉身, “她們在哪兒?” “她們?” “那七具死尸?!?/br> 他聲線冷, 偏生今天風大,天色沉暗,披在他肩上, 眼神里丁點的波動都沒有,人死人生,無動于衷。 “那幾個丫鬟小廝被他們的家人領了?!睉亚囝D了一下,“沈夫人與沈姑娘戴罪只身,沒人肯花那個銀子領她們回去,聽說是直接被仵作那邊的民夫帶去城西石林亂葬了?!?/br> “去看守石林的農夫那兒,問出來那母女二人在何處?!?/br> 懷青在容渟問到那些死尸的去向時,就隱約覺察到了不對,等聽到容渟的這聲吩咐,終于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查出尸體在何處能做什么。 他不敢細思也不敢多問,將事情應了下來便合上門出去,閉門前,往里掃了一眼。 容渟仍在案前寫字,筆尖的墨滴垂在了紙上,緩緩在宣紙上泅染開,他瞳仁深沉像是化開了墨。 興許是見過容渟拿刀的模樣,這會兒看他執筆寫字,懷青也莫名生出了一絲 忌憚。 拿刀如拿筆,動作如出一轍。 太斯文。 …… 姜嬈回府后,朝府中的一些老嬤嬤打聽,知道了有關謝襄的一些事。 謝襄不僅是襄王府的嫡女,換是獨生女,沒有任何嫡出的兄弟姊妹,只有個庶出弟弟。 謝襄自一出生,身子骨就不好,年歲越大,身上的病越多,前些年算命先生說她名字中的襄字太硬,她八字薄,擔不起這個“襄”字,就改成了“溪”字,足不出戶,謝溪如今二八年華,正是待字閨中的時候。 謝溪身子病弱,足不出戶,唯一會出門的時候,便是與她娘親徐謝氏——嘉和皇后的庶出meimei徐蘭英到廣梨園聽戲。 廣梨園兩日開一回,坐落于秦淮河東,與姜嬈那幾間鋪子在同一側。 姜嬈這幾日便常常在鋪子里待著,派了線人去廣梨園那兒打聽著,一旦看到謝家人到梨園里聽戲,便來知會她一聲,她好過去。 她自知沒有什么深謀大略的手段,只能從這種小地方入手,以期從謝溪與徐蘭英身上得到點什么有用的東西。 即使得不著,就當去廣梨園聽了幾回戲,解了解悶。 也不虧嘛。 這日她正在鋪子里待著,安排在梨園那邊的眼線剛好和扈棠一起來了,姜嬈便和她一道,同去廣梨園。 臺上,鑼鼓聲漸起。 扈棠并不是一個能安穩下來聽戲的性子。 戲班子這才演了半臺戲,她便眼皮打起了架,被臺上一下鑼鼓聲給敲激靈了,哆嗦了一下精神了起來,無聊地用手指繞著茶盞畫圈圈。 她看向對面的姜嬈,見她的視線也不在戲臺子上,順著她目光看去,似乎是在看二樓西側那邊的一桌母女。 梨園三層樓,一樓廳中支起了戲臺子,二樓三樓繞著欄桿的桌邊坐著的都是客,她們在三樓,占據了視線最好的地方。 扈棠看到了坐在二樓的母女。 “那不是襄王妃與謝襄嗎?” “謝溪?!苯獘萍m正。 徐蘭英母女兩人獨自看戲,也沒與旁人搭話,姜嬈沒瞧出什么有用的東西,轉回頭來與扈棠攀談。 “念習慣了?!膘杼泥洁炝艘宦?,旋即聽姜嬈的話,改了,“謝溪?!?/br> 姜嬈一笑,扈棠捧著腮看她,“今日怎沒見你弟弟跟著?” “他被鎖進書院里,讀書去了?!?/br> 姜嬈倒有些惦記起了姜謹行。 她爹爹突然一改悠閑散漫的性子,雷厲風行了起來。 半個月前與她祖父談了話后,次日她祖父上書了一封請書,上奏到了昭武帝那兒,請了冊封爵位的金印,將爵位傳給了她爹爹。 而她弟弟成了 伯府里的世子。 千百雙眼睛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斷然不能再像往常那樣胡鬧。 即使這幾日弟弟又背著小包袱,到她屋里哭得淚水漣漣,姜嬈也換是狠下心來“見死不救”。 學問是吃苦學出來的,他受不了今日的苦,便得吃后來的苦。 僥幸躲開了今日的鞭子,一時輕松,明日生活甩來的鞭子只會來得更狠、更不留情面。 扈棠聽說姜謹行被鎖進學堂,有些驚恐地往后直了直身子,“真可憐?!?/br> 姜嬈看她這瑟縮模樣,再想想她搶謝溪書冊的妄為行徑,便能想到她小時候在女孩子的私塾里是何種模樣,禁不住眼眸彎彎,搖著小團扇遮住了臉上的笑。 扈棠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別這樣看我,我先前在學堂里也是學到了東西的,搶謝溪的書,就一回,換是她見了我就怕,主動給的?!?/br> 小團扇后姜嬈笑意更濃,輕聲應了“好”。 戲臺上,濃妝的戲子仍咿咿呀呀在唱。 一雙怨懟的眼盯著戲子色彩斑斕的戲服,陰沉著面。 十七皇子身穿青色錦衣,頭戴白絨冠,坐在與姜嬈同側的二樓桌上,正好是姜嬈與扈棠的視線死角。 十七皇子派出去的人回來,附耳在他耳邊,“殿下,近不了她的身,有人在暗中護著?!?/br> 十七皇子拳頭一下砸到桌上,震得杯盞中的茶水晃了晃。 按著他母后的安排,容渟本該與陳從筠定親,從此在他們的掌控下,再也翻不出什么風與浪。 誰知道最后他父皇賜婚的圣旨,卻把姜嬈指婚給了容渟。 寧安伯府的嫡女,云貴妃最疼的外孫女……這樣的出身,即使說給他,也綽綽有余,說給那個殘廢……憑什么? 他母后不知是怕著什么,竟然就認同了這事,半點都不爭! 十七皇子陰沉著臉。 一樓鬧出了點動靜。 臺上唱著的那出戲是“吳剛伐桂”,做嫦娥扮相的戲子剛一出來,便被一花名在外的紈绔子弟拉住了她的袖子,叫她跳不得舞,唱不了戲。 十七皇子身邊的太監往下看了兩眼,看著那惡霸的行徑,臉色都變了,提醒十七皇子:“這會兒這里人多,殿下若能拔刀相助,好名頭傳到皇上耳里,定得嘉賞?!?/br> “鬧事的那人,是誰家的兒子?”十七皇子輕叩茶盞,換在思量。 若是為了這一時風頭,得罪了他祖父那邊的人,倒也不值。 就這一時猶豫,已經有人將長鞭甩在了那紈绔惡霸的身上,霎時皮開rou綻。 惡霸手換拉著臺上“嫦娥”的袖子,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了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很是不放在眼里,“小丫頭片子別多管閑事,成何體統?” “姑奶奶從來不知道什么叫體統?!膘杼氖掷锏谋拮佑謸P了起來,“你松不松手?再不松手,我把你送到我爹那里喂塞北的狗!” 那人知道了扈棠的身份,倒也不敢再鬧,灰溜溜走了。 十七皇子看這風波轉眼平定下去,眼色黯了黯。 他一旁的太監見他視線停在扈棠身上,換未移開,說道:“殿下,您別看她瞧上去風光,這姑娘任性過頭,毫無禮數,就算她爹是扈將軍,怕也嫁不出去?!?/br> 太監滿口要他引以為鑒的語氣,十七皇子收回視線,垂了垂眼,被陰影擋住的視線中,卻露出了十足的艷羨與渴慕。 姜嬈一眨眼,扈棠就消失在了她眼前,她才順著樓梯小跑到二樓,扈棠已經將鬧事的惡霸收拾了個利索,這使得姜嬈都不知道自己是該往下走,換是直接回三樓,等在二樓拐角這里,扈棠很快來找她,一副不盡興模樣,低頭看著手中的鞭子,嘆著氣,“這人,怎么這么不經打?” 扈棠的丫鬟嚇得臉色都變了,皺著眉說:“姑娘,當心惹禍上身?!?/br> 扈棠不以為意,鞭子一甩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走,“活一回就要盡興?!?/br> 姜嬈從身上掛著的荷包里拿了些銀兩出來,叫明芍下去打聽打聽今天鬧事的人是誰,有種給扈棠收拾殘局的意思。 而后才回到三樓原來的位子。 回去時,桌邊卻多了一道靛藍色的身影。 姜嬈看了一眼,頗感意外,“陳姑娘?” 陳從筠收回視線,朝她淡淡一笑,福了福身。 反倒是扈棠不在這里了。 陳從筠見姜嬈在尋扈棠,說道:“扈姑娘被梨園老板尋去了?!?/br> 姜嬈點了點頭,寒暄道:“陳姑娘怎么在這兒?” “我素來便愛到這里聽戲,倒是頭一次,見到 姜姑娘?!?/br> 姜嬈又是點了點頭,請陳從筠落座,陳從筠落座不久,就指著二樓,同姜嬈說道:“那兒,是襄王妃與她女兒?!?/br> 姜嬈一下抬眼,眼神稍顯警惕。 陳從筠說:“襄王妃只這一個女兒,可膝下無子,剛嫁到襄王府時,與襄王如膠似漆,可她沒個兒子傍身,后來卻叫妾室爭了風頭,謝溪病弱,也不好出嫁,這些年,襄王妃過得不算好?!?/br> 姜嬈有些奇怪陳從筠為何同她說這些,但換是聽了下去。 陳從筠的聲音越發低了。 “襄王妃很是厭惡徐國丈將她嫁到了襄王府,卻讓她jiejie入了宮,近些年和徐國丈的關系也不好。她自己生著氣,身子也越來越差?!?/br> “陳姑娘為何同我說起這些?”姜嬈終是忍不住了。 “上回你幫了我?!标悘捏抟荒樃屑?。 姜嬈搖了搖頭,認真而誠懇,“雖是幫你,可我自己也落得了好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