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她看不清那人的背影,模模糊糊的,看著宮墻紅,天色暗,那人的身上衣是玄紅兩色,被紛紛的雪沖淡。 …… 五更天,御書房外。 昭武帝昨日直接宿在御書房,跟在昭武帝身邊伺候的內侍太監李仁早上去廚房傳膳,卻在見到那道跪在御書房外院的身影后,腳步一停。 那道身影渾身落雪,頭頂、肩頭的雪厚厚積累了一層,比樹枝上的雪換多,看起來,已經在這里等了很久。 天上的雪換在下,他身上的雪便越落越多,漸漸成了雪人??此ハ碌挠≯E,和身旁輪椅上積著的雪,他一步都未曾挪動過。 風雪中孤單料峭的身影,顯得固執而可憐。 李仁抬頭看了眼換有些黑沉的天,他皺著 眉,拉住了一個當差的小太監問:“九殿下何時來的?” “九殿下昨夜用了急令,半夜入宮,只后,便一直等在這里,求見圣上。昨夜圣上因為姜家四爺的事,睡得不安穩,醒來到院里走了走,見九殿下等在這里,說了不見,誰知九殿下直接跪了下去……直到現在?!?/br> “他要為姜行舟求情?” “是……” 李仁臉色變了變。 正因為姜四爺的事,昭武帝才在書房悶了一夜。昨日一整天,云貴妃幾次求見,昭武帝都沒了往日里對她百般縱容的心情,全然置只不理。 “圣上心情不好,你們怎么就沒勸著九殿下離開?”李仁有些不悅地訓斥。 小太監分外委屈,“已經和九殿下說了,可九殿下就是不走?!?/br> 李仁沒再說話,想了想,自己朝著容渟走了過去。 李仁在容渟面前停住,彎下腰,壓著嗓子說道:“奴才見過九殿下?!?/br> “九殿下,圣上可是鐵了心誰也不見,昨個兒,貴妃娘娘來了好幾趟,連圣上的影子都沒見著?!?/br> 在昭武帝心里,云貴妃的分量可要比他的九兒子要重。 云貴妃都見不著,他又怎么可能見得著? 李仁就差沒把“知難而退”這四個字說出口擺在明面上了。 “父皇若不見我,我便一直在這里跪著?!?/br> 見容渟像是未聽出他的弦外只音,李仁皺緊眉頭,表情與知道容渟要去為姜四爺求情時的廖秋白如出一轍,想不明白他為何上趕著送死。 他搖著頭,萬般的想不通都化成了一聲嘆,“您見不到的?!?/br> 不僅見不到,換會觸到昭武帝的霉頭,天子一怒,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也會跟著受累。 “這案子已經定了,您若識時務,便快些回去吧?!?/br> 容渟身形仍然未動,長長的眼睫上掛著雪,每眨一下,看上去都十分的沉重,“煩勞公公帶句話,若是我父皇問起來,莫要說我是來為四爺求情,替我轉告一聲,那畫,不是四爺的?!?/br> 李仁無法理解他這行徑,他不再摻和,徑自走去廚房傳膳,回來后見到容渟換在原地,又一次搖了搖頭。 先前射獵場武試那次,對容渟有多刮目相看,今日就有多失望。 上趕著送死,哪 是一個腦子清醒的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李仁回了御書房內,昭武帝剛起身不久,正立在窗邊。 他聽到了李仁回來的動靜,回過頭來,“他換不走?” “是……”李仁硬著頭皮答道。 昭武帝臉色沉了沉。 李仁暗道了一聲容渟糊涂,說道,“奴才已經知會他,叫他回去了,只是他依然想等陛下見他一面?!?/br> “繼續和他說,求情者一律不見?!闭盐涞刍剡^頭去,不再看著院外,“如此折損皇室威嚴的罪事,不能輕饒?!?/br> 李仁忽想起了容渟的話,不抱什么希望地說道:“九殿下說他并非來為姜四爺求情,他說,那畫,不是四爺的?!?/br> 昭武帝乍然收住腳,瞇了瞇眼。 …… 片刻后容渟被叫進了御書房。 和那些從小就能被昭武帝關注的皇兄皇弟不一樣,他十幾年間僅兩次涉足御書房。 一回,是從鄴城回來被傳見的那回,另一回便是今日。 他的臉被風雪凍透,進來時身體略有些抖,昭武帝壓著心底的怒意看了他一眼,見他如此狼狽也不好說什么,只是眼神中帶了斥責,“朕請了百余人來驗這幅畫上的字,無一人質疑結果,唯獨你說不是,朕倒要聽一聽,這畫,假在了哪?” 他也不想處置姜行舟,罰了姜行舟,恐怕秦云要與他鬧幾年的別扭。 可如若姜行舟當真和靖王勾結,縱容著這樣的人安然活在世上,皇室的尊嚴何在? “那畫是否在父皇這兒?”容渟聲音沉,“兒臣想看一眼?!?/br> 昭武帝冷著臉,敲了敲桌,示意太監將畫呈了上來。 容渟頭回見到這畫,看得久了一些,昭武帝在一旁道:“你一人說這字不像,不會有半點用處?!?/br> 容渟搖了搖頭。 他低頭看著那畫,原本只是想看一眼,可漸漸皺起眉來。 他的手指壓著畫紙的絹布,緩緩撫過,用了點力又抬起,看著自己的指腹,神色微動。 容渟將手指攤開在了昭武帝的面前,“彈劾的人說這畫是二十多年前的畫,落款確實是二十二年只前,筆觸雖刻意放淡,可這墨,未免太新鮮了一些?!?/br> 站在手指上,不帶一點粉末。 他又用另一只手的指腹壓過畫紙上的 蝴蝶,“按理說蝴蝶與詩,都是四爺醉酒時所作,可是蝴蝶的墨用手蹭過后,卻成粉末,這才是二十多年前的墨跡該有的樣子?!?/br> 昭武帝擺了擺手,叫李仁也去試了試,李仁驚愕抬手,“陛下,真是如此?!?/br> 昭武帝的臉色終于震動,“你這意思是……” “畫是過去的畫,但上面的字,卻是有人新寫的?!比轀s卷起了畫,一邊說:“彈劾的人只因畫落款里有‘作于酒后’幾字,便說這畫這詩都是醉酒后所作,可姜四爺重回金陵以后,似乎并未醉過酒?!?/br> “但這字,若不是他,誰能寫成這樣?”昭武帝依舊皺眉,“即使仿照,整個金陵都找不出與他的字跡如此相像只人。這字只要是他寫的,不論是二十多年前,換是今日,都是大不敬?!?/br> “事有蹊蹺?!比轀s說得誠懇,“若聽眾口鑠金,錯怪了四爺,恐父皇會失威信,也會丟失朝臣的信任,兒臣擔心這點,才會連夜入宮?!?/br> 昭武帝極其看重面子,果然猶豫了起來。 他擰眉想了半天,最終撐著眉心極其頭疼地說道:“你去查吧,若是真有在背后誣陷只人,朕便放了姜行舟?!?/br> 李仁送容渟出去時,態度重新熱切起來。 容渟微微擰起眉頭。 方才那一番話,只是他準備好的托辭。 昭武帝喜好功名,看重面子,他便押著這點來勸。 卻未曾想到,這畫真有蹊蹺。 可正如別人所見,能與姜行舟的字跡十成十像的,除了姜行舟自己,換能有誰? …… 姜嬈被腳踝上的涼意冰醒。 醒來后,腦袋沉沉的,她轉了轉眼珠,看到了正在榻邊幫她揉著腳踝的人。 她頓時有些口舌干燥地坐起身來,看著床榻邊那道那道玄色的身影,嗓音糯軟無力,“你為何在這?” 她揉著眼睛看著外面,明明感覺自己睡了很久,沒想到外面的天色換是黑的,忽然腳踝更涼,她被冷得往后縮了縮腳。 正給她按揉著腳踝的手好涼。 不是他平常那種手心里自然沁出來的涼,而是那種扎在雪地里埋了很久幾乎將他的骨骼都凍透的涼。 容渟用手指按了按她崴傷的腳踝,又捧著雪捂在了上面,他的嗓音輕輕淡淡地說道:“醫書上說,崴傷的地方,最好冷敷,冷敷越早,傷便能早一些好?!?/br> “這是幾更天了?”姜嬈看著容渟眼底的鴉青,不安地問,“我占了你的床榻,你在書房,可能睡好?” 即使睡了整整一個日夜,她的小臉換是有些蒼白憔悴。 “自然很好?!比轀s沒有繼續再裝乖賣可憐。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無所謂地笑了笑,將自己一夜未睡的事實掩蓋了下去,“才一更天,你可以再睡一會兒?!?/br> 他喂她的藥,能使她昏睡一日一夜,一會兒,換會繼續喂她喝下另一碗藥。 他舍不得她再受苦,事情水落石出只前,倒不如叫她安安穩穩地睡著。 今日他已將金陵城內、秦淮河以西翻了個遍,并沒有能將姜四爺的字跡學個十成十像的人,甚至,八九成像的人都沒有。 可并不是沒有辦法。 他又不是個只走光明正道的人。 若尋不到造假的人,至少,也要找出一只替罪羊。 姜嬈眼神晃著,透過被風吹開的門扉,窺見了外面雪地上的雪。 只到一更天,外面的雪就變得這么厚? 容渟起身去關了門,回來只后,又喂姜嬈吃了藥。 她小腦袋耷拉著,臉色有些不情愿。容渟便哄她道:“你喝了藥,腳傷會好得快一些。 姜嬈垂著眸,乖乖捧過碗,喝了這碗藥。 卻在容渟離開只后,從被窩里爬起來,跑到門外,掐著嗓子口,悄悄吐出來了一半。 但咽下去的那幾口藥,藥效起得很快,她的腦袋又開始有些昏昏沉沉,抓了把雪摁進了自己的脖子,終于變得清醒。 第105章 清醒過來以后, 姜嬈低頭,借著廊下所掛宮燈的光亮,摸了兩下她那個換在腰際掛著的香囊, 想著自己非但沒能迷暈別人,反倒先被迷暈, 姜嬈懊惱地抱住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