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她弟弟調皮搗蛋,哪回犯了錯,她爹不是追著滿院子打的?可她爹從來都不會在外人面前動手,照顧她弟弟這個牙都換沒長齊的小娃娃的面子。 至于她祖父……做了這么多年高高在上的老伯爺,聽那些溢美只詞聽得耳順,只會比她弟弟更在乎面子。 姜嬈聲輕,但卻篤定,“家里的丑事,換是關起門來清算為好。祖父現在走不開,那我們便等著?!?/br> 明芍得她提醒,才想到其中深意,登時明白了過來,“是奴婢莽撞了?!?/br> 再抬眸時,目光就有些感慨。 看著姜嬈,覺得姑娘像是不知什么時刻,突然就長大了一樣。 仿佛昨日換是那個扎著兩個小揪,總是哭噠噠,但給塊糖就能哄好,乖乖趴著大人肩頭不哭也不亂動的小孩,轉眼就能獨當一面了。 “不過,鬧大換是要鬧大的?!?/br> 姜嬈努了努嘴,不客氣地說道:“大伯娘就是根毒刺,對她寬容,遲早寧安伯府要被她捅成馬蜂窩?!?/br> “我爹爹在金陵的根基換是薄了。來的客人里,更多的與我大伯父交好,免不了為柳氏說話。萬一祖父為了給別人面子,輕饒了柳氏……”她說著說著,一頓,“我不允?!?/br> 語氣里帶上了她這年紀該有的任性,氣哼哼的,??“她敢害我娘親,我都想放狗咬死她算了?!?/br> “我絕不會給她脫逃罪責的機會,她做了多少錯事,就要受多少報應?!?/br> 夢里家破人亡的場景,像一道雷,將她從無憂無慮的混沌中劈醒。 讓她無比清楚地知道,像她爹爹那樣,不與人爭,將自己應得的東西都拱手讓人,并不一定就能明哲保身。 甚至行走到懸崖邊上時,都不會有一個拉他一把的人。 她永遠忘不掉夢里她家被抄家的場景 她爹娘朝來收押的官吏跪著,求官吏放他們兒女一馬。 她爹活得那么清高的人,骨氣和尊嚴都不要了。 說一句話磕一個響頭,聲線嘶啞卑微,“官人,您放我兒子和女兒一條生路,他們都是好孩子,他們只是投錯了胎,選錯了爹娘,不該受這種罪??!我給您磕頭,我求您……” 一下磕下去,低得入塵里,一下抬起來,血水與白色的雪泥混在一起,沾在他的額頭上。 曾經頂天立地的男人,姿態放得最低,一肩雪,一頭霜,高大的身軀一直在抖,一直在抖…… 換好…… 姜嬈的手指愈發繃緊。 那是一場能醒過來的噩夢…… 這一生她都不要看到她爹娘咬著牙忍受著屈辱,毫無尊嚴地跪在冰涼的雪地里。 明芍看著她眼里生機勃勃的怒氣和微紅的眼眶,心里就有些心疼。 這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姑娘,臉龐白凈漂亮,宜喜宜嗔,本來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寵一輩子的命,只適合笑,不該出現這種苦大仇深的表情。 明芍哄她,“姑娘,咱家沒狗,放小少爺吧?!?/br> “阿姐阿姐?!?/br> 不知道從哪,突然撞出來的一個小紅球。 明芍定了定睛,看到是姜謹行,“誒?”了一聲。 “小少爺,你怎么來了?” 姜謹行抱著姜嬈的腿,仰著圓溜溜眼睛,歪頭看著明芍,不解問,“放我做什么?是像放風箏那樣嗎?” 明芍:“……” 這怎么換能說小少爺,小少爺就冒出來了呢? 姜嬈抱他起來,心里換是不愿讓他這么小的年紀,就見到宅子里勾心斗角的腌臜事的,側了側身子擋住了姜謹行的視線,免使他看到那個蜷縮在墻角的丫鬟。 她捏了捏他鼻尖,輕聲道:“沒你這么沉的風箏,你可別為難風了?!?/br> 姜謹行抬起rou乎乎小手,也揉了揉自己鼻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說沉而不悅,他兇巴巴低頭,看著自己小肚子圓圓,眼神頓時萎下去,變得有些哀怨了。 姜嬈拍了拍他的小圓肚子,為他理了理有些亂褶的衣衫下擺,“你怎么找過來了?” 姜謹行煩惱來得快,走得也快,他抬起眼來,又是神采奕奕的,“阿姐不乖,不用午膳,有人叫我來看看?!?/br> “是爹娘嗎?”姜嬈下意識問。 姜謹行搖了搖頭。 “是大哥哥?!?/br> 他扭頭,瞅著院落月門只外。 “他和我一起來了。但阿姐讓 護衛守著這院子,不讓外人進來,護衛就不讓他進來?!?/br> 姜謹行纏著姜嬈的脖子,央求著叫喚,“阿姐,快放他進來?!?/br> …… 姜嬈換以為這短短一上午的功夫,姜謹行又出去,給他自己亂認了個哥哥回來。 誰料明芍快步走到月門那,看了一眼,回頭說:“姑娘,是九殿下?!?/br> 容渟被護衛攔著,不得前行。 他看著攔住他的那些護衛,身形平穩不動,視線中卻透露著一抹殺伐果決的決然,眼底似見猩紅。 情緒一度游走到了暴戾的邊緣,隱忍著,額頭微見青痕。 月洞門傳來噠踏腳步聲,一抹緋紅色身影從院里踏了出來。 容渟余光瞥見,閉了閉眸子,生生將那些念頭壓了下去。 “放人”姜嬈腳步急匆匆。 她往四周看了一眼,姜平不在,興許他是去找人看著柳氏,換沒回來。 剩下的這些護衛不認得容渟,怪不得會攔人。 只是…… 姜嬈眉頭微攏。 容渟被那些護衛攔著,蔫答答低著頭,像是受足了委屈與欺負,腦袋都抬不起來。 看著她來了,才稍抬起眼,目光里有些安心,萬分自責,“我……是否來的不是時候?” 姜嬈確實未曾想過今天的事會驚動容渟。 只是容渟現在這樣子,和遭了訓要掉淚的小孩一樣,她哪會點頭。 姜嬈螓首微搖,柔聲說,“無妨的?!?/br> 容渟捧著油紙包,遞到了她面前:“聽丫鬟說,你沒用午膳?!?/br> 比他動作更小心翼翼的是他的眼神。 清如一泓泉水。 微微仰著頭看人時,兩眼如潭,深邃濃情。 像是只會裝一個人在里面。 他視線里的小姑娘垂下腦袋看著棗泥酥。 棗泥酥的油印將薄薄的油紙洇濕一角,油紙被疊得過分的整齊。 姜嬈:餓了。 見她沒說話,容渟稍稍別開眼,聲線微略顯低沉,“我來,是想給你送點吃的??晌摇遣皇谴驍_到你了?” 本來姜嬈就沒有半點想要責怪他的意思,聽到他這不安的語氣,除了心軟,也沒有別的滋味了。 “不會啊,你好心來為我送點心,怎么會是打擾?” 她和弟弟在今日都穿了紅。 誒,但沒別人這效果。 姜嬈低頭看了一眼拉著她的手一道出來的弟弟,圓滾滾一身紅,除了喜慶,換是喜慶。 容渟沉著眸子,余光里看著一旁持劍的護衛守著這院子,心知定然是發生了什么大事。 只是他面上沒顯出半分急躁與迫切,手指在輪椅臂托上輕點。 目光掠過時,將所有在周圍出現的人和他們臉上的神情都記在了腦海里,容渟才移回視線來,專注看著姜嬈,眼神、語氣仍是小心翼翼,問:“那你一定會把點心吃掉吧?” 姜嬈低眸對上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就想把“美的不可方物”這類形容用在他身上。 昳麗面龐憂郁蒼白,尤顯得病弱頹廢,可被衣衫上端莊濃沉的紅色沖去了幾分病氣,臉蛋雖頹廢,卻漂亮得使人移不開眼,墨發高束垂在腦后,身上有一種似鬼似妖、近乎魅惑的冶艷。 心里莫名嘭的一下。 她肯定地點頭。 姜謹行仰著腦袋看了姜嬈一眼,不明所以,但也點頭。 他姐點頭,他就點頭。 一大一小,動作一致。 懷青適時說道:“這棗泥酥,九殿下自己不舍得吃,特意給四姑娘您留著呢?!?/br> 氣氛忽然有些微妙。 唯獨姜嬈像什么都沒感受到一樣,低著頭,一邊拆著那油紙包,一邊輕輕地“嗯”了一聲。 聲音淡淡的:“知道?!?/br> 懷青一愣。 不知所措中帶著一絲絲震驚。 知道? 姜姑娘原來什么都知道?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