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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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方傳來輕輕的擱筆聲,然后是布料的摩挲聲,那幾枚碎片被微微撥弄了一下。 黎敬雪咬緊牙關,沈凌的視角模糊起來——這是因為黎敬雪此時似乎怕得快哭了,眼里全是霧氣。 躲在她身后的黎敬學已經哭了,整個空間里最響亮的就是孩子的抽噎聲。 “……考核時從這個小男孩手上滾落,直接跌碎,又沾了血?” “是的,大人。按理來說,您分發的鈴鐺是絕不會——” 絕不會被孩子失手砸碎的。 “嗯。我知道。你下去吧?!?/br> “大人?” “我單獨問這兩個孩子幾句話?!?/br> “……是?!?/br> 仆人離去了。 黎敬雪聽見桌案上有細碎的紙張摩擦聲響起。 “你們是黎家的雙胞胎?名字叫什么?” “……黎敬雪,大人,我弟弟是黎敬學?!?/br> “哦。前幾次選拔考核都排第一?” “是的?!?/br> “今年幾歲了?” “十歲,大人?!?/br> “這樣?!?/br> 頭頂的祭司似乎是寫完了什么東西,再次輕輕擱筆。 “十歲在人類的標準中,也不算幼小了?!?/br> 沈凌的視線徹底模糊起來,十歲的黎敬雪眼睛里也掉出了眼淚。 “大人,大人,我弟弟真的不是故意——” “十歲的男孩,遇到事情還躲在jiejie背后哭?” 祭司沒有扔出燒死他們的命令,也沒有招手揮出琴弦般的力量,更沒有賜下災禍——祭司只是向黎敬學的腳下擲了一支毛筆。 “去旁邊的木柜幫我換支筆。這支毛禿了,你去拉開柜子第三層,拿支新的給我?!?/br> 黎敬學不敢動,依舊停在原地哭。 黎敬雪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她第一滴眼淚已經掉了出來,所以后面的眼淚也吧嗒吧嗒掉出來。 “唉?!?/br> 沈凌的視角完全被眼淚糊住了,但這聲嘆息她熟悉到了極點——不到幾小時前還有句如出一轍的響在耳邊—— 其含義,大抵就是“為什么我是個社畜我不想去工作算了工作使我快樂”(。) 結合此境稍稍變通一下,可能是“為什么我要去哄孩子我不想哄孩子算了還是”—— “別哭了。吃糖嗎?” 黎敬雪一片模糊的視線里,綴著白鈴鐺的袍角近了,桌案上的祭司也走了下來。 她還模糊看到兩支紅艷艷、亮晶晶的漂亮東西。 “前段時間我藏好帶回來,原準備逗貓……算了。兩串糖葫蘆。來,你們一人一根?拿好?!?/br> 她哭聲一頓。 停在她眼前的小零食是古老遙遠的c國市井街頭才會販賣的東西,糖衣亮晶晶的,山楂的甜味在空氣里沁了出來。 “吃了糖就不要哭。準備準備幫我完成工作吧,今天教團的文件也……” 身后的弟弟一邊哭一邊把這支小零食攥在了手心里,他膽子其實比jiejie大得多,而且有個看到想要的東西就必須攥在手心里的習慣,所以此時雖然搞不清狀況,已經先一步奪過了自己那份。 但黎敬雪沒伸手。 她用力吞下自己的抽泣,雙手揉干凈眼淚,又和之前在鏡子前那樣抹了抹自己略凌亂的衣襟。 接著,她抬頭去看握著糖葫蘆的祭司,心里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沈凌的視線和她一起緩緩向上。 劃過候鳥翅膀般拖在地上的袍角,劃過綴著白鈴鐺的袖尾,劃過繁復層疊的袍服。 停在他的臉上。 藤紫色的眼睛正半垂著看她,點在眼角的淚痣美得驚心動魄,神色古井無波,含著長輩看小孩的縱容。 祭司必須佩戴的冠飾一個不落,也許是因為年代久遠,需遵循繁文縟節,他戴的那些比沈凌戴過的還要更多、更重—— 起碼沈凌小的時候沒有墜過長長的流蘇耳墜,發冠下也沒有稍稍垂成一串雨滴似的菱形水晶串,斜斜從他發間落下,末端的水晶也許會在他每眨一次眼睛時輕輕搔過睫毛。 不過那美景并未被眼前的兩個小孩窺見。 因為這是穩重端嚴的祭司,他從頭到尾連眉毛都沒動,更別提眨眼。 明明也就是個半大的少年模樣,但一舉一動都干凈穩重,像尊塑像。 黎敬雪看著祭司真正的模樣,一時忘了神。 即便是很多很多年以后,送走了一屆又一屆的祭司,她也沒辦法忘記這幅模樣,以及腦子里蹦出來的感嘆—— 【這就是我所要忠誠一生的祭司了?!?/br> 那么寧靜,那么莊重,那么美,還那么溫柔,是第一個向她遞糖的人。 黎敬雪找遍所有的形容詞都夸贊不過來,從此以后所有祭司在她眼中都是殘次品。 包括沈凌。 但沈凌腦子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也消失了,沒心沒肺的小貓第一時間蹦出來的感嘆卻是—— 【一定很累?!?/br> 怪不得黎敬雪負責監管她時從來沒滿意過。 怪不得黎敬學看她的眼神像看什么臟東西。 ……這就是那些老師、那些高層們所要求的,最完美的祭司形象吧。 她曾經吐著舌頭和卡斯卡特抱怨,覺得那是只有變態才能達到的標準——竟然連眼睛眉毛都不能動! ——因為是阿謹,所以他做祭司做到這個程度,沈凌竟然不覺得驚訝。 但她一點自豪、欣喜、炫耀的積極情緒都沒有。 曾經全套出席過某場重要的宴席,而僅僅戴著那些冠飾賜福一下午,她就覺得自己脖子快斷了。 【很累。一定很累?!?/br> 【因為是最穩重最有安全感的阿謹,所以那些服侍他的仆人覺得再怎么累也沒關系嗎?】 ……好過分。 果然還是讓她來做最偉大的祭司吧。 就算阿謹可能曾經做過這個,也不可以做最偉大的,現在做本喵的第一仆人就好啦。 “你好?!?/br> 見面前的小女孩愣著不說話,祭司再次開口,微微頷首。 “初次見面,我是薛謹?!?/br> “你好……” “你為什么要給我們糖?” 黎敬雪磕磕巴巴的回應被弟弟打斷了。 后者哭聲依舊未歇,但此時和jiejie一樣盯著這位祭司,眼睛一眨不眨:“我、我弄碎了鈴鐺,那是——” “兇兆?!?/br> 薛謹很平淡地肯定,“白鈴鐺是我的祭祀物,你摔碎了它,讓它染上血……知道意味什么嗎?” 黎敬學又害怕又激動:“……不、不知道,大人?!?/br> “意味著你會傷害我?!?/br> 高高在上、寧靜端莊、強大無匹的祭司和小男孩對視了一眼,眼神里不含什么惡意的情緒,純粹長輩般耐心解釋道:“在未來的某一天,你可能會導致我受傷,導致我失敗,或者……” 殺死我。 他頓了頓,移開視線,把還拿在手中的另一支糖葫蘆直接塞進僵立的黎敬雪手心里。 雙胞胎里做jiejie的這個似乎有點呆,但女孩子是應該讓讓的。 “我、我不會的!” 哪怕是沒能聽見祭司隱去的未竟之語,十歲的小孩也險些激動得跳了起來。 “我不會,我怎么可能傷害您——您是——” 薛謹又望過來。 他漲紅了臉,這才意識到什么,慌忙揩干凈臉上的淚。 “您、您是祭司!” 執拗地大叫,“您是我和jiejie的祭司——我們會——我們會——我絕對不會傷害您!您是我最尊敬的人!” 是嗎。 聽到這么一番表達喜愛與忠心的宣言,祭司的眼睛和眉毛依舊沒有動。 誰也不知道他心里有沒有觸動。 “我知道了?!?/br> 語氣一直平靜得沒變過,“那么現在去幫我拿支毛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