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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聞言,便似料到般訕笑幾聲,“索性直接去瞧一下上等房間,可好?” 月娘剛想答應下來,我卻阻攔道:“上等房間多少銀子一晚?” 伙計伸出兩根手指,“二錢?!?/br> 我暗暗籠了籠衣袖,在心中默默推算一遍手中銀兩,還不知明日船票價格,到了錢塘府,還需置辦間小院子,若是這兩日大手大腳花錢,怕是到了錢塘府,連個落腳地兒都沒了。 月娘自然不愁,她直接住回娘家即可,我卻不得不為將來盤算,跨出了司徒府,我便只剩下自己一人,生啊死的,都只我一人了。 我又問道:“那還有折中的房間嗎?” 伙計答道:“自然是有的,半錢銀子即可,只是比起眼前這間,并沒好到哪里去?!?/br> 月娘已然對眼前這間深惡痛絕,一刻都不肯多呆,只說道:“先去瞧瞧再做計較?!?/br> 伙計應了一聲,兩只手套進袖子里,駝著背,領著我們沿著早已腐朽地搖搖欲墜的樓梯,上到二樓。 二樓較之一樓,布局上并無多大不同,只是天長日久的住戶不同,味道卻淡了不少,那種長久不曾洗澡散發出得酸臭味,也幾乎聞不出來。 月娘當場便定下來,“就這間了?!?/br> 伙計做了個揖,我給了他一貫銅錢當做訂金,他接下,又囑咐了幾句,“兩位娘子,這會兒趁著天沒黑,趕緊去街上吃些吃食,天黑前千萬回進來,這兒兵多賊少,但并不見得有多安全,兵油子若是喝了酒,只怕比賊人更猖狂些?!?/br> 我與月娘被這伙計唬得發愣,把兩個小包袱放在床頭,又去一樓天井打了盆清水,把臉和手洗凈,又用一塊煙灰色麻布把頭發包起,這是成家的婦人特有的裝扮,我與月娘之前沒考慮周全,為掩人耳目,還特地將頭發散了下來。 眼下一合計,覺得還是有家室的婦人身份更保險些,這才改換了發型,包著頭發出門去覓食。 初春的天氣,跟冬天并無差異,申時的梆子敲過沒多久,東邊的天空便漸漸有些擦黑。 我與月娘急急去街上覓些吃食,酒樓里自然去不得,中午吃了碗素面,嘴里寥寥無味,從客棧出來往東過了兩條街,便看見一家燒餅鋪子,掛著一張白色旗幟,上面畫著一張圓圓燒餅。 我立時便覺出肚中饑餓來。 誰知月娘又不情愿起來,她父母娘家是南方人,雖在北京城里生活,但家中還是吃慣了米飯,甚少吃些面食,中午一頓素面,她已吃得味同嚼蠟,還多了半碗出來,未曾吃完。 她從小生活優越,嫁人后又是正妻身份,何曾吃過這些個苦頭,哪里像我,在司徒陌身邊三年,頭兩年里,每日只得些青菜豆腐餿米飯裹腹,早已練得一嘴不挑剔的味蕾。 我初始只想著路上如何困頓,又擔心生病或是體力不支,古代沒有特效藥,發了寒熱,都得在床上躺上個三五七日,方能自個熬過去。 誰知我擔心的還未發生,這些細枝末節的生活瑣事,卻已生出嫌隙來。 就像眼下,月娘要去尋一家吃米飯的飯館,再叫上三兩個小菜,她才能覺出些滋味來。 而我,看著愈加暗沉下來的暮色,只覺得心慌,只覺得一人一張燒餅,吃完了事,趕緊回客棧去才是正途。 便這樣鬧起了別扭,最后索性賭起氣來,月娘雖然也吃了燒餅,但只嚼了幾口,便將余下半張扔去了路邊乞丐的討食盆里。 我氣不過,又覺得沒什么爭辯的必要,好歹都是她自己荷包里的銀子,浪不浪費,都是她自己做主。 回到房中,便準備就寢,奔波一日,不停下來不覺得,一旦坐下床榻,乏意便如滾滾江水,洶涌襲來。 我與月娘,天不亮從正陽門出逃至現在,兩人不曾停下過片刻,我平日里勤加鍛煉,每日跑足五公里,一雙腳板自然受得住。 月娘就全然不同了,她從小到大,一日里最多就是從府中的這頭走到那頭,連吃食漱水,都有下人端到跟前,這一路奔逃下來,竟然腳腫如斗,連鞋子都脫不下來了。 我便又生了愧疚,若不是為了伴我同行,她大可不必如此慌張,只需一日日舒舒坦坦,慢慢悠悠往南走即可。 哪里用像現在這樣,急急如喪家之犬,東躲西藏,沒一刻安心。 我蹲下身子,一點點將月娘的鞋子剝下,又去樓下打了一盆熱水上來,將月娘的襪子除去,將她一雙紅腫雙腳泡進水里。 直泡了一炷香時功夫有余,期間我下樓去打了數次滾水注入,月娘慢慢緩了精神,一雙腳也好過許多。 我下樓將水倒去,又端了溫水上來漱口洗臉,我與月娘都愛干凈,當下細細洗凈手腳臉面,又將牙齒用鹽水漱口,這才躺上床去。 一夜無話,第二日雞鳴時分,我與月娘便起床著衣,收拾了東西交了房錢,便往渡口方向奔去。 百里路難不倒我,卻困住了月娘,她一雙腳睡了一夜,反而淤腫加劇,竟然跛了起來。 我怕收船時分趕不到渡口,運河邊沒有落腳處,若是在水邊過上一夜,怕是連命也要搭上。 我咬咬牙,只得將月娘背在背上,月娘不忍,要下來自己行路,可她走一步跛兩步,再歇上一歇,一個時辰也走不上兩里路,我心下焦急,又將她背上了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