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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房是竹樓中最大的一間房,外間廳堂供奉著天神,里間常年生著一只小爐子,爐子上的水已經開了,阿祖拎起茶壺斟進茶碗里,茶色濃重,氣味也十分濃郁。 “客人嘗嘗,這是我們的墨茶?!?/br> 姜知津恭恭敬敬地接過:“謝阿祖賜茶?!?/br> 他的傷口已經處理過,雖說不深,但抬手之際必然會被牽動,可從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痛楚之色。 他的臉色溫和,通體自帶一份貴氣,但舉手抬腳,風度翩翩,讓人如沐春風。 阿祖問:“你是阿摩的郎君,來到這里,是想帶阿摩回京嗎?” 姜知津搖頭:“我只希望她能原諒我?!?/br> “那么死在她的刀下,她便會原諒你嗎?” 姜知津沉默了一下:“我錯了?!?/br> “你是在逼她,用自己的命逼她?!?/br> 姜知津很不想承認,但此時回想,確實如此。 那一瞬腦子里沒有別的想法,巨大的痛楚占據了全部思緒,不是來自于胸膛上的刀,而來自于阿摩真的想殺他這個事實本身。 “但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不退縮,可能真的會死在她的刀下?!卑⒆娴?,“因為阿摩第一恨別人騙她,第二就是恨別人逼她?!?/br> 阿祖頓了頓,望向門外,阿摩坐院子那頭的臺階上,彎刀擱在一邊,手擱在膝蓋,眼睛直直地望著地面。 “從很小的時候起,阿摩的性子就比旁人要倔,從來就是吃軟不吃硬。你想要她做什么,低聲下氣求她比什么都快,再不然軟和一點同她商量也很好辦,只有逼她,反而會弄巧成拙,偏不能如愿?!?/br> “是我太急了?!?/br> 姜知津發現自己在別人面前可以用十幾年布置一個殺局,心如止水,思緒永遠清明,可是在溫摩面前,他卻好像真的變成了那個七歲的津津,喜怒哀樂全然無法掌控,頭腦根本就只是一件擺設,理智蕩然無存。 此時此刻他心中十分后悔,且心疼。為什么要把溫摩逼到這一步?她那時明明臉色蒼白,眼角都泛紅了,為什么他只看得到自己的痛苦? 阿祖道:“人一旦動了真心,就會失去理智,這樣的愛情,每個人都會遇上一次。這是很難得的?!?/br> 姜知津從話里捕捉到一絲希望,懇切地望著她:“我深愛阿摩,還請阿祖幫我。只要阿摩肯回心轉意,無論讓我做什么都可以?!?/br> “客人,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卑⒆婵粗?,“這很難得,但這并不重要。因為越是真心的愛情帶來的傷害便越深,你已經傷害到了我的阿摩。自她從中原回來,我就再沒有見到她開心大笑過。她更成熟,更冷靜,更能控制自己,更像一個合格的族長,但她丟失了以往的快樂。 所以,請你離她遠一點,不要再來了。世上有很多好男子,只要給她足夠的時間,她就會忘記你,也忘記你帶給她的傷心,然后重新開始愛上別人,并且能學會保護自己的心,再也不會被別人傷得這樣重。 你姓姜,是中原了不起的貴人,你也會遇上很多很多的好女子,然后忘記阿摩。記住你胸前的傷痕,下次也要學會保護好自己。為愛情奮不顧身這種事,每個人一生做一次也就夠了?!?/br> 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照得庭院發白,在屋子里投下一道道光柱,有細塵在光柱里輕輕飛舞。 爐子上的水依然在沸騰,發出咕嚕嚕的聲響。 姜知津慢慢喝完了碗里的茶,茶很濃,很苦,但喝完之后,一縷甘甜從舌根生出,連綿不絕。 他將茶碗放回桌上,抬起眼,望向阿祖。 阿祖臉上有深深的皺眉,眼睛卻明凈如外面的陽光下的河水。 阿摩也有這樣一雙眼睛,不論在何時,不論在何地,永遠都是這樣微微發著光。 “世上確實有很多很多好女子,但只有一個阿摩?!苯蚵曇糨p輕的,一字字道,“我誰也不要,只要阿摩?!?/br> 阿祖問道:“你若真有此心,怎么讓阿摩這么難過?” “情勢復雜,事出無奈。但無論如何,我確實讓她傷心了,這是我的錯,我會用余生來彌補?!?/br> “孩子,你還是太年輕?!卑⒆婵粗肷?,長嘆一聲,“破鏡從來不可能真正重圓,裂縫終究是裂縫,何不另換一面鏡子,放過你們彼此?” 因為世間只得一個阿摩。 阿摩的灑脫,阿摩的爽朗,阿摩的天真,阿摩的善良,阿摩的可愛,阿摩的一切……只歸阿摩所有。 再也找不到第二個。 “我只有這一面鏡子,有縫就補,補不上就重新融了再造,又是一面新鏡子?!苯蛘f著起身,向她深深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院中,阿摩呆呆看著地面,視野里忽然多了一雙靴子。 緊跟著,姜知津俯身半蹲在她面前。 她立刻抓起旁邊的彎刀。 “我馬上就走?!苯虻?,成功地讓溫摩停下拔刀的動作,然后再道,“但我一定會再來?!?/br> 溫摩冷哼:“我勸你不要自討苦吃?!?/br> “我以前從你那里討了很多很多的甜,現在討點苦也沒什么?!苯蜉p聲道,“甜也好,苦也好,只要是你給我的,我都要?!?/br> 溫摩愣了一下,轉即為自己愣這一下感到恥辱,“嗆啷”一下拔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