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仡族人不起墓,沒有墓碑,也沒有靈位,死后便化為灰燼消失在大地上,從此只存在于親人心中,在年節時才會祭祀。 中原卻是把這些木牌當作死去的親人,長年地供奉香火。 溫摩也討厭寫字。 雖然是從小就學,但她向來是能逃就逃,所以長到現在,一手字依然是歪東倒西,亂七八糟。 溫嵐還派了兩個丫環在門口守著她,隔著一扇門,丫環們的聲音隱約傳來:“聽說是喝醉了……” “哎呀,定親當日,未婚夫妻就一道出門,真是笑死人了,現在竟然還要留下來過夜……” “一個傻子,一個蠻子,倒也般配……” 這種背后嚼舌根的,也非常討厭。 溫摩側著耳朵,提著筆,心中轉著念頭,想著怎么收拾這兩個丫環,忽然窗上“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人跳了進來。 第11章 十一 這人落地的姿勢相當不敏捷,直接撲到了溫摩腳下。 且動靜太大,門外的丫環都聽見了。 “什么聲音?”她們推開門。 溫摩一腳把人踹進了桌底下,深藍色桌布直垂下來,擋住了丫環們的視線。 “風把窗子吹開了?!睖啬ψ谧狼?,認認真真抄女則,“快關上?!?/br> “沒風啊,怎么就開了?”丫環們嘀咕著,關上窗子,帶上門出去。 溫摩的裙擺被扯得動了動,一顆腦袋從桌子底下探出來,姜知津低聲喚:“阿摩jiejie……” 他的發絲雖有些松散,但笑容明媚,眼睛閃閃發光,溫摩只覺得昏暗的祠堂頓時明亮多了。 溫摩瞧了瞧門上方向,扔下筆,鉆進書桌底下,聲音壓得輕輕的:“你怎么來了?” “我想你了?!苯蝽悠岷?,認真地說。 溫摩笑了。他長得這樣好看,嘴又這樣甜,得虧知道他是個傻子,不然真的很少有人抵擋得住。 姜知津知道她不信。 他很早就發現了,有時候越是說實話,人們越不會信。 與溫嵐交好的多是武將,酒量都不差,于是今天的晚宴上,下人搬上了一壇冰雪燒。 武將們用海碗喝酒,在客人們嘖嘖贊嘆聲里,大約都覺得自己是海量,因此越發豪爽,喝得越快。 已經見過有人對著酒壇直接喝的姜知津,心里頭輕輕“呵”了一下。 溫摩喝酒的樣子宛然便在眼前:她捧著老大的酒壇,手臂看起來明明那樣纖細,卻十分有力,酒壇穩穩地,半點也沒有灑出來,不像這些人,喝半碗灑半碗,形同兒戲。 溫摩放下酒壇的時候,衣襟上干干凈凈,只有嘴唇上有一抹濕亮,襯得唇色分外紅潤。 笙歌悠揚,歡鬧聲聲,姜知津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這種跳動非常迅疾,非常猛烈,像一只巨大的手掌從他的神魂之上撫過,轉即又消失了蹤影,只留給他一種非常陌生的感覺,好像有點空虛,有點寂寞。 他當了這么多年傻子,早就習慣躲在軀殼后面用另一雙眼睛看世人。世人皆醉我獨醒,世人皆醒我獨睡。 孤獨么?孤獨。寂寞么?有什么好寂寞?塵世如戲臺,他人全是戲臺上的戲子,他是自在的看客,看戲看得有趣極了,寂寞個什么鬼? 可那一刻,這種從未有過的情緒被喚醒,讓他忽然也想喝一碗冰雪燒。 不用他開口,那幫灌了兩碗酒便已經眼睛發直的武將們找到了他,笑嘻嘻跟他敬酒。 他知道其中有幾個是姜知澤的人,大約是想讓他在酒席上出丑。 他笑得比他們還要開心,接過了一碗,然后咕咚咕咚一口喝完。 然后在大家的叫好聲里,往案上一趴,腦袋一歪,睡著了。 按照禮俗,從定親到成婚這段日子里,男方與女方理應將彼此之間的接觸減少到無,男方絕沒有留宿的先例,但人已經醉成這樣,也不好硬抬回去,溫嵐忙命人扶姜知津到客房休息。 客房中,下人帶上房門出去。 原本已經醉死過去的姜知津睜開眼睛,眼神清明澄澈,沒有一絲醉意:“無命?!?/br> 屋內無聲無息多了一條人影。 “去廚房給我偷一只燒雞?!?/br> 這大約是無命一生之中收到的最荒謬的命令,他冷峻的面龐頭一次出現了名為“驚異”的情緒,“你真喝醉了?” “讓你去你就去,什么時候這么多話了?”姜知津坐起來,感覺到自己兩頰在發燙,唔,溫摩喝完酒可是臉不紅氣不喘,比起她,他的酒量還是差了些。 無命很快拿來了燒雞,用油紙包得妥妥當當,姜知津對著鏡子將自己的頭發弄亂一些。 無命看了半天:“你到底要干什么?” “溫嵐沒那么好糊弄,阿摩騙不過他,我得去看看她?!?/br> 無命呆滯了半晌:“……你不會真喜歡上她了吧?” “她是我未婚妻子,我不喜歡她,喜歡誰?”姜知津在鏡子里對他微微一笑,笑得眉眼彎彎,人畜無害。 無命渾身一寒。當初他就是被這個笑容所欺騙,被哄得為他賣身效命的。 “她把有人追殺我的事告訴了溫嵐……你說這是什么意思?”姜知津摸著下巴,“這對父女到底知不知道那是姜知澤的人?他們自己又是不是姜知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