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潘氏道:“她那兒好好的,你別憂心她的?!?/br> 潘氏又坐了坐才走。 喜春去炭司也過了幾日了,炭司一直未曾給出答復來,喜春心里難免急了些,不時就有些坐立不安的。 大雪如期而來,不過一夜,青瓦上便被皚皚白雪覆蓋,地上枝頭,滿目所見除了洋洋灑落的白雪,見不到丁點其他。 周家各房已經在屋中架上了暖爐供暖了,白鷺院也不例外,送來的炭因燒著無煙,又稱無煙炭,屋中架上幾爐,倒是暖和得很。 周家小輩的周光、周磊、周嚴三個本是在衙門當值,只在清水衙門,沒多大事,被盡數調去了禮部祠祭清吏司,臘月祭祀,上至朝堂,下至各家也早早備置妥當。 大房出嫁的嫡長女周鶯親自送了年禮來,年禮送了大房一份、二房一份,老太太處一份,老太太拉著人,要留人住上一夜。 “老太太說三少夫人還不曾見過鶯姐兒,叫老奴來請三少夫人過去坐坐,也見一見自家jiejie?!卑樤褐?,老太太身邊的婆子來傳了話。 喜春哪有不應的,叫巧云給披了披風,裹了裹,只帶了巧香就去了。外邊大雪,雖說周家回廊相連,只消穿了回廊過了廳就到老太太所住的正院,但到底回廊透風,地面又被雪水打濕,喜春走著都得小心,更不敢帶嘉哥兒幾個小的去了。 些許絨毛帽子邊兒打在臉上,喜春伸出手捋了捋,嘴里哈出一口冷氣兒來,一張臉兒也白了幾分。 周鶯是大房嫡長女,嫁人多年,她夫家是正五品的通政司參議柳家,相公也是一位舉子,大晉舉子可舉官,這位柳家姐夫不喜在官場鉆營,謀了個國子監學正位,周家早年也不過是小官之家,是以周鶯身為周家嫡長女這才嫁到同樣家境的柳家,只如今周家勢起,柳家卻還沒個動靜兒。 周鶯在老太太處等了一刻沒見人來,心里不大高興了,只面兒上還高高興興跟老太太說著話兒。 老太太問她在柳家的日子可好?柳家孫婿和膝下的孩子可好? 周鶯唬弄著:“都好都好?!?/br> 周鶯慣是個好面兒的,她天生這等人,便是自己過得苦也不會叫外人知道一星半點,生怕別人笑話她。 心里則不然。 好甚好?柳家二十年不挪個窩,人家樹上的鳥還知道到處找窩呢,她家上到公公,下到夫君,個個都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八棍子打不出個屁,她又要料理家務還得伺候一家大小,可謂為了柳家費勁了心思,但白費,她就是有天大的才也拖不動這一家沒上進的。 老太太信以為真:“這就好這就好,其實學正也挺好,你瞧瞧那在國子監進學的都是甚人,只要你盡了心,別人記在心里,這人情關系總有用到的一日?!?/br> 這是實話,周鶯心里抱怨歸抱怨,但也是清楚的,不然就憑她家那幾個芝麻小官,她平日哪有機會跟上頭的太太們交好走動的。 正說著,喜春隨著婆子進了院子。 老太太一看她雪白的小臉就心疼上了,拉過喜春的手,這手握在手里也是冰涼的,忙指使著忙里的人忙開了,“快去叫人送了姜茶上來,再拿個湯婆子來,把那爐子也給靠近些,叫喜春暖暖?!?/br> 房中仆婦們剎那忙開,周鶯身邊的爐子也被移開了。 ... 周鶯還等著老太太繼續提點呢,話到此處頓時沒了下文,她一個好好的大活人還在呢,方才還夸她孝順,這轉眼就拉著別人噓寒問暖了,周鶯氣得鼻子都歪了。 周鶯喜春兩個頭回相見,只維持了個面子情。 夜里一大家子用過飯,周鶯去meimei周珍處瞧了瞧。周珍的院子隨她,處處柔和,說來周珍的性子與喜春從前有幾分相似,都很是溫婉,周鶯是大房長女,也是整個周家小輩長姐,與周珍幾個年紀差了不少,周珍懂事沒幾年她便出了嫁,說來姐妹兩個的關系并不親近。 周鶯坐在軟塌上,看周珍捏著針線,試探的開了口:“meimei,我觀你跟秉哥兒那媳婦倒是走得近呢?” 周珍好一會兒才知道她說的誰:“大姐是說喜春嗎?” “喜春人好,懂的多,花樣子會好多呢,還送了我許多首飾和禮,可惜她如今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該回她什么,不如jiejie給我出個主意吧?!?/br> 周鶯不大高興,喜春怎么不送她? 她給喜春找了理由,覺得喜春是看不上她,至于送給周珍,自是因為周珍定了個好人家,國公府上的兒媳婦,誰不想巴結兩分的? 老太太還說她最是心善不過,要周鶯看,這喜春還不是看菜下碟,她這碟菜不好,所以沒人搭理。 周鶯哪里會給她出主意,不大高興的坐了坐,在周家住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回柳家去了。 快到歲末了,炭司那邊終于傳來了回信兒。炭司到底不能聽信喜春一面之詞,在確認周家后,又陸續審計過沈家、周王兩家,與之多番交涉后,最后選定周家作為石炭場在秦州府的買賣。 秦州府沈家、周王兩家都有接下石炭買賣的意思,其中沈家更是靠著秦州知府,炭司也有意于沈家,只這三家在最后都未能過得了家底不豐這一關。 看在同朝為官份上,炭司這才對沈家有所傾斜,畢竟這買賣在秦州,秦州府的頂頭上司正是秦州知府,有這樣一位在,對他們的石炭買賣開展也是有好處的,而周家的關系卻是在盛京,到底不如秦州知府這樣現管的身份來得好。 若那沈家有周家的家底,這樁買賣只怕就當場拍板了。 沈家跟周王兩家在秦州府都是頂頂富貴的人家,但在炭司眼中還不夠看,正如喜春當日所言,接下炭司買賣的商戶需要提前購置大批石炭,這本也關系著石炭場的積壓問題,石炭能朝外送,本就表示石炭場的石炭已經不止供應盛京,若是石炭場積壓太多石炭在場中,導致石炭場無法正常運作,他們炭司也免不了要被問責。 炭司再三商議,定下了周家。 喜春去了炭司,在謝炭司和府衙主薄的見證下定下契書。 一路出了炭司,喜春的腳步幾乎越走越快,她死死咬著牙,寬大的袖子中手指輕輕顫抖著,良久,她臉上緩緩露出了微笑。 她做到了。 “少夫人真厲害,這樣一筆買賣就被夫人拿下來了?!鼻稍圃谝慌怨зR。 喜春輕輕點頭,眼眶驀然紅了,她抬頭看著藍白的天兒,盛京多日雨雪,只今日突的放晴,像是連老天都在賀喜她。 到了周家,喜春一行剛進門,便見二夫人小盛氏帶著周鴛、周珍姐妹迎了上來:“你做成了石炭買賣的事兒家里上下都知道了,老太太高興著呢,叫大嫂把晚上的席面又加重了兩分,還給闔府上下多發了一月月錢,今日正是歲尾月,咱們家又得了一門好消息,可謂是雙喜臨門了,走走走,快進去,嘉哥幾個還等著給你這個嫂子道喜呢?!毙∈⑹蠚g歡喜喜的挽著她走。 大晉風俗,歲尾歲首都是好日子,正所謂辭舊迎新,新故交接。 歲尾指臘,又稱臘月,為祭祀之月,有臘冬、殘冬、窮冬、臘月、冰月等,從臘月二十三起祭灶王爺,祭祀便正式開始。 回來這一路,喜春心情已經被壓了下來,此時的模樣與平日一般,哪怕做成了一樁買賣也絲毫沒有急躁得意,溫溫和和的,從老太太開始,對她更是看中起來。 等去老太太跟前兒報了喜,問及這談買賣的過程,喜春也沒藏著掖著的,說完還總結起來:“謝炭司是個瞧著極為嚴厲的人呢,我當時同他說話都不敢隨意了去,生怕出了錯,叫了人不喜,出了門后,一直沒收到炭司的回信兒,又有些后悔,覺著是不是當時話太少了,要是我多說幾句,許就不同了?!?/br> 周家人好,與他們親近后,喜春說話也放松了不少,最大的對比就是話多了兩分。 一屋子女眷聽著有趣兒,周嘉幾個對著如此能干的嫂子則是挺起了小胸膛,先前他們還依在潘氏身側,喜春一來,就到了嫂子身邊。 連老太太都說,喜春養孩子養得好,嘉哥幾個被她養得好,白胖不說,就沒見生過病,哪里喊痛的。 老太太靠在軟墊上,也笑了,又跟她說:“你沒說太多是對的,這些府衙差人,可不是普通的老百姓,給你纏著就松一松,跟他們打交道,那得點到為止,平時規矩禮儀不出錯就行,你來我往這買賣才能長久,否則那就是一錘子買賣,人以后可不樂意跟你打交道了?!?/br> 喜春點頭:“祖母說的是?!?/br> 到了臘月二十三起,周家便開始正式祭祀了,二十三祭了灶王爺,到了臘月底又舉行了一次歲終之祭,各家都在祭祀,外邊沿街也熱鬧得很,不時就有鞭炮鑼鼓聲傳來,夜里還有賣花燈的,男男女女的也出去湊個熱鬧。 喜春被周鴛周珍姐妹喊出去了一回,倒不是夜里出去逛花燈街,而是白日里去了街巷中一處鋪子名叫水行的地方,說是個澡堂子,門口還掛著個水壺,供客人泡澡搓背。 喜春從不曾在外寬過衣,秦州府風氣含蓄,女子大多也婉約內斂,不如盛京女子開朗,喜春原本以為周珍與她性子差不多,但到了澡堂子,周珍卻是比她放得開,說脫就脫。 周家不缺銀子,周鴛兩個帶她來的澡堂子是街上最大的一家,專接女客的澡堂子,便是貴家小姐們都接待過,那浴堂前屋設了茶室,供人飲茶休息,后屋有放置室,可供人存衣裳、鞋襪的柜子,里邊除了浴堂外,還設了專供客人安歇的房,除開還有一間專給人梳頭、刮臉、修腳,一應皆有女仆伺候著。 喜春到底受秦州風氣長成,雖覺得這澡堂子確實有一番不同,到底不大適應,沒敢去第二回。為此周鴛還笑了她一回。 過了臘月歲尾,便到了正月。 一大早,巧香便給喜春梳起了頭,今日正月初一,要祭祖。喜春是新婦,待祭祖開祠堂后,她的名兒就要正式添在周家族譜上。 喜春來時帶了巧云巧香兩個,周嘉周澤兩個身側都有早在身邊伺候過的小子丫頭,只周辰的奶嬤嬤被喜春留了下來,平日身邊身邊有兩丫頭,喜春不放心,便把巧云安排了過去。 “嘉哥兒他們醒了嗎?”梳頭的功夫,喜春問道。 巧香鬢著發,今日喜春要進祠堂,巧香規規矩矩把發絲往后梳,鬢了個普通的婦人頭,又插了兩支貴重的寶石真珠釵。 在衣裳上,選的是偏沉重的寶青色,喜春臉白,穿著倒是不顯暗沉,反倒別有股不同來。 門外的候著的丫頭去三位小公子處瞧了瞧,過來回了話:“三位小公子已經起身了,丫頭正在伺候穿衣,約是一會就能過來了?!?/br> 祭祖有時辰,這會兒外邊天不過才亮堂一會兒,寒冬臘月的,喜春平日都是叫他們在多睡一會兒的,只今日不同,不敢耽擱了時辰,打算等祭祖完便再叫他們睡個回籠覺的。 祠堂在府側一角,平日里那祠堂外大門都是上了鎖的,只灑掃、祭祀時才開啟,時辰將到,由周家長子承繼帶著眾人過了兩道門,女眷停了下來,喜春隨著周大伯一行入了祠堂里。里邊明燈照亮,燭火搖曳,正對著的便是歷代先祖之排位,從周家祖先,往下是諸位先祖、周家族人,而落在最后的排位,赫然寫著周秉的名諱。 喜春隨著跪拜,燒了香磕了頭,待儀走完,有人捧了族譜來,由周大伯親自把喜春的名兒加了上去。 隨著最后一筆落下,喜春心里仿若塵埃落定一般。 儀走完后,便是供奉了,女眷們也可入內燒香點燭燒紙錢了,喜春同周嘉三兄弟給周秉準備的香燭錢紙也送了來,另還有一篇祭文,一個貌美的紙丫頭放在一側,半人高的香燭一從匣子里一拿出來,頓時滿堂的目光都看了來。 周嘉挺挺胸。 他給大哥準備了最好的! 正要燒,突然外邊一陣兒吵鬧傳來,聲音越來越大,鬧得祠堂都側目,老太太板著臉,“去看看誰不懂事,這是什么時辰,怎的大聲喧嘩的!” 話剛落,便見一群身著衙門差服的衙門闖了進來,后邊還跟著攔著不讓進的周家下人們。 衙役們一進祠堂,見祭祀場面,便心知不好,連著往后退了退,抬手做了禮:“抱歉,差事緊急,得罪之處還請老夫人諒解?!?/br> 衙門的官差上門,老太太也不好說什么,只不大高興著臉:“不知幾位差爺登門兒有何事?” 為首的衙役四處看了看,沉聲問著:“不知誰是周夫人寧氏?” 周家只喜春一個姓寧的,一聽寧氏,喜春心頭都是一咯噔。她站了出來:“官爺,我便姓寧,不知差爺尋我何事?” 官差道:“可是周秉周公子的夫人?” 喜春點頭。 官差一本正經:“周夫人,我們府衙近日破獲了一起大案,查獲了一樁從關外躲避商稅的團伙,在其中發現了幾名受害者,并成功解救了出來,其中一人姓周,便是周秉周公子,周夫人既然是周公子的夫人,便由周夫人現在去衙門里認領吧?!?/br> ??? 啥? ☆、第 37 章 順天府衙是平日里府尹處理公務的地方, 這公務包括京中的日常事務和京中治安,也負責轄區百姓教化、科舉等事務,尋常百姓家中若有官司吵鬧也可尋府衙做主判定。 早前有一伙自關外而來的胡人為躲避商稅, 團伙中帶著幾位關內百姓, 以他們的路引充作是普通往來,大晉重商,對商稅自是審查極為嚴格, 律法早有嚴明,無論是關外族人亦或是大晉子民,若是從商自關內外進出, 皆要支付商稅, 若是商戶,則會在稅上多加上一分。 衙役引著喜春往獄中走, 同她說起這一回破獲大案的經過。 “這伙人很是jian詐, 已經利用此種方法躲避了數萬銀兩, 也虧得他們不知道周公子的身份, 竟拿了周公子的路引, 關中覺得不對勁, 便上報了來,正到處尋呢, 不料他們一行到了盛京里?!?/br> 盛京城住著的關外族人不少, 甚至在平沙坊里住的都是各族外人,關中上報后,各州府都得了消息, 便不時警惕起來,正逢年節至,他們府衙平日里都是處著一對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急需要一個引子來給自己添點面兒,是以,越到年關,衙役們不自覺就緊繃起來,正巧就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說來這回能破這大案,得了上邊的嘉獎,周公子可謂幫了大忙了。那關中商司與周公子打過不知多少回往來,如何不知周家名號,這團伙要是拿普通人的路引許還不好查,但周公子可是掛了名兒的東家,拿他的路引來躲避商稅,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若非如此,也不能這般快的下定他們是躲避關稅之人?!?/br> 獄中黑梭梭的,還帶著一股常年不見天日的霉味兒,璧上掛著火把,隱約能看個大概,過了長長的通道,衙役做了個請的手勢,帶著他們左走,繼續說道。 “這回也是,這些人本就被我們府衙的衙差們發現了一些端倪,倒是也警覺,沒等我們組織好人手呢,人就人去樓空了,若非不是周公子故意露出痕跡叫我們發現,險些叫他們給逃了去?!?/br> 說著便到了一間被木頭鎖住圍攏的牢獄,那衙差取了腰間的鑰匙開了門兒,帶他們進去,聲音沒先前那般口若懸河了,倒是嘆了口氣。 “不過周公子被人給下了藥,他身上本就有傷,怕是得養上好些日子了?!?/br>